第1章 楔子 两场战事
九重天上的典册楼坐落在玉帝昊天宫附近的往生镜湖旁,共由三道八角阁楼组成。第一道阁楼离昊天宫最远,依不同的年代,收藏的是三界十方内发生的琐事趣闻,甚至可追朔到洪元混元世纪时古老神祗的一些秘辛。第二道阁楼收藏的是四生六道的列传,大抵就是将各种灵物分门别类,将他们从生到死发生无穷尽之事,大到统领战争,小到吃饭喝水,都一一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第三道阁楼临着往生镜湖而建,也便离昊天宫最近,传闻里面收藏的皆是九重天里最核心最隐秘最不可外传的事件,故一般神仙进不得。即便进去了,没有玉帝或几位大神的相助,也见不到。因记录此等事件的典籍并非书册,而是瑞气条条的往生镜湖。常年来,往生镜湖烟雾缭绕,时有汩汩的温泉水泡声传来。只有在上面施展落晖仙术后,往生镜湖上白茫茫的雾瘴才会渐渐消逝,并重现施术之人想知晓的历史画面。其画面声色味俱全,阅读者如身临其境一般。当然,能施展落晖仙术的,上天落地也就那么几位,玉帝、灵宝天尊或叫天上老君,还有那位北方北极中天紫微大帝。
但四万年前,典册楼并非这般建设,没有诡秘的往生镜湖,也不奉行不同的仙阶进不同的楼阁的体制。故普通神仙进得去,一些刚从无数亿凡世中初初飞仙,还未来得及接受完东华帝君仙阶册封的仙者也能溜进去一探究竟。
于是,我们也就有幸得知了现已被往生镜湖密封的一些小道消息了。其中的两件因与女娲古神和神秘的襜褕狼族有关系,所以不得不提。
第一件说的是乾坤之初、混沌玄黄之时,蚩尤叛乱之事。
凡间有句话就“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创世之初没多久的苍茫大地亦是如此。
遵照元神天尊之意,女娲古神在山川草木、鱼虫鸟兽间刚创完人族,仙术和法力都受到很大的损伤,便在府邸穆芳阁做疗养。彼时,四海八荒之地尚未稳定,日日皆有火山海啸、山崩地震。故某一日,穆芳阁震荡得厉害了些,女娲也不甚存什么疑心。她不存疑心也便罢了,她的夫君一代天神伏羲也未发现异常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在震荡得最厉害的时候,伏羲也便是捂着女娲圆滚滚的肚子道:“此番混沌元神又顽劣了,怎的闹出这般大动静来?”说罢,还喂了女娲一口汁水满溢的白露桑梓。
可见做了准父神的,心智皆会出现些失常。
这粒圆润的桑梓还未及咽进女娲的肚子里,天上便响起了隆隆的似是有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女娲和伏羲出门一瞧,天上正大团大团地掉天火和陨石。罡风猎猎,热气灼烧,满目皆是苍夷,连穆芳阁里,女娲亲手种植大片桑树的落桑苑亦被烧成黑乎乎的不毛之地。而远目望去,天的另一侧落的则是如瀑布一般的无根水,卷起昏黄的烟尘,似是大片大片的泥浆,开仙眼可瞧到,女娲刚创好的脆弱人间一半已在飞转的涡旋挣扎,另一半则在炙热的浓烟中熏烤,实乃危在旦夕。
见此情景,伏羲和女娲立即分头行动,伏羲携华胥国之仙草仙根飞至人间解救苍生,而女娲则飞至天上一探究竟。
这一探,才知是水神与火神交战引起的祸事。
那个世道不甚太平,不太平在神兽比比皆是,勇猛的神兽亦是多如牛毛,而各方大神小神不甘寂寞,与神兽狼狈为奸,挑起战争,动不动就火拼到底。倒不是为了夺权称霸一方,皆是因为无聊,找件事情来消消神。
就像这次,水神共工竟骑着原始天妖造出来的六大异兽之一九头蛇身相柳,前去和火神祝融单挑了。但凡是火神,都是暴脾气。共工隔空一下战帖,祝融便驾着火云车应战。火云车由两条十丈长的火龙拉着,风风火火地从东北荒驶向了西南荒,火龙吸进血腥,尤为活跃,所过之处,无不烧成焦土。
战事的结果是共工惨败。
惨败了的共工并未心服口服,一怒之下,竟一手劈了不周山。不周山乃是天地的主要支柱,支柱一断,天塌地倾,夜空星辰皆往西移,世上所有河流只能往东流。
虽然不用劝架了,可陨石和天火依旧不停地再往人间落下,女娲循着来路探去,才知天上破了个大洞。女娲走遍八荒之地,寻找五彩石块,用仙力做浆水,一寸寸地将天粘合在一起。共经历了九九八十一天后,天上只余一个五尺长一尺宽的破洞,地上亦渐渐恢复平静。
正当女娲寻遍乾坤,为最后一块五彩石殚尽竭虑时,共工想着自己千千万的军队竟不敌祝融的两条火龙,心有不甘,又觉耻辱,便前去找了鬼族战神蚩尤。蚩尤与他一拍即合。
蚩尤与共工作战的性质不甚一样。共工拿战事作乐,但蚩尤早有叛乱之心,轩辕帝女娲之类的古神,无不对他有警戒之心,未曾想蚩尤竟趁乱发起了战事。
蚩尤天生铜头铁额,牛首人身,四眼六手,不但力大无穷,还善使法术。蚩尤看起来虽然粗鲁,但他却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普通莽夫,最先他投靠到轩辕帝的手下当兵,经过努力,竟被他策反了风伯雨师这两大神人。得到风伯雨师之助,蚩尤便举旗一召,闲来无事的神仙应者如云。
轩辕帝手下的大将有苍颉、风后、神皇、力牧、常先、大鸿、离娄等,神将则有宁封子、应龙、北极玄灵、雷父电母、四海龙王等,但这么强大的力量,依然只能与蚩尤战成平手,最初的涿鹿之战更是被蚩尤打得大败,几乎全军覆灭。之后又打了几场仗,轩辕帝都是败多胜少。
传闻那场烽火烧得天上所有的神都是黑头黑面,连平时金灿灿的日神和最喜干净的月神都无一例外,可见其时气氛的紧张和惨烈。
战事的转机在于襜褕狼族的夔神自献身躯,将其皮肉制成一张大鼓,用其白骨制成棒槌。用这面大鼓响彻“久神战擂”,其音波让战士的战斗力如虎添翼。女娲此时亦祭出法器青铜法螺,通体发亮,光芒千丈;法螺一出,两百余尺高的九万云鹏亦挥舞着坚硬如铁的双翼振翅飞来。
此场战事成为混沌时期有史以来最大的战争。
蚩尤终现颓败之势,也祭出其法器金刚杵消极应战。金刚杵集结了蚩尤所有的仙力,在空中高速飞旋时,不幸击中了女娲的肚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于此处。
女娲若不是刚造完人族,若不是花了仙力去补天,若不是全力祭出了法螺,金刚杵亦动不了她肉身。可惜,没有那么多“若不是”,金刚杵击中女娲腹部后,胎气出奇地大动,大有在战场上出生的势头。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女娲后腰忽然被什么利器刺进又拔出,但她已被分娩之痛所扰,竟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只一心一意将胎儿生下来。
即便是远古神祗,在护幼子的母亲本能上,她们和任何一种生灵都无区别。
当胎儿出来时,筋疲力尽的女娲有生以来第一次落了泪。原来在金刚杵与刚才背后的利器双重伤害下,胎儿的元神早就四分五裂,婴儿竟无呱呱坠地之嘹亮哭声。
许是个死胎。
可女娲也就消沉了那么一瞬间,便从血泊中站起来,用最后一丝力气与遥远的轩辕帝遥相辉映,竟催生终极浮生频川之术。其时,二十四只五彩孔雀在空中绕法螺飞舞,展翅飞舞时落下的羽毛承载着金光如利剑朝蚩尤飞去,法螺瞬时变成一座高山,直直地朝蚩尤落下。未几,负隅顽抗的蚩尤终不敌强大的法术,被罩在了法器中昏昏入睡。
终极浮生频川,之所谓“终极”,是因为此法术只能在女娲羽化之前方可操作。施展完后,女娲自知命不可留,便将所有修为传于生死不明的婴儿。传闻传修为之时,天空忽然拨云见日,强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所有被烟灰覆盖的枯树瞬间吸足灵气,开出世上最妖娆的花,花香沁人心脾,被天族神仙吸入后,疼痛即止,心绪方静。
强光渐渐淡去,在几近被风吹倒的女娲身后,一条十丈宽的墨绿星河浮现。星河上银光点点,水浪滔滔。
女娲将新生的婴儿放到星河上,目送着濯濯星河之水将婴儿越带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后,身子忽然一轻,飞向了天空,其曼妙身体补上了天空最后一个空隙,不多不少,刚好完整如初。
于是,即便星转斗移,各神各兽羽化的羽化战亡的战亡,即便十几万年后,九重天转入了玉皇大帝统领的时代,女娲古神的地位亦是坚不可摧。连带着扶持女娲创造的孱弱无力的人族,在九重天上亦成为极其重要的修仙内容。玉皇大帝感恩于女娲古神的杰出功绩,特许在凡间一心向善的人,死后可至九重天为天族效力。
这档子战事在凡间亦有零散记载,但传闻在九重天上的典册楼里,记载的其实还有一些旁的东西。
譬如,女娲古神本身是半人半蛇之躯,生下来的婴儿亦是一尾小蛇。沿着那条波光辉辉的星河下去,到的应是凡间的古河漓水。若是活着,承了女娲古神的修为,长大后必能建一番丰功伟绩。
譬如,女娲古神后腰上的伤似是霹雳刀所致。霹雳刀乃是襜褕狼族的圣物,传闻只有狼族君王才有,但襜褕夔神献血肉之躯做战鼓,况且彼时各方伤势惨重,也不好细究,方才作罢。
又譬如,襜褕狼族的君王后来看中了凡间的一名女子,将其娶回了家。此女子的样子追究起来,其实与当时蚩尤的女儿很是相像。在那场浩大的战事中,蚩尤女儿穿盔带甲,想助她父神完成夺权大业,不料出师未捷,未曾想被女娲法螺祭出的九万云鹏所害。
听闻襜褕狼族君王甚是宠爱此女,为她在襜褕国建了一座与凡间无异的庄园,生育了一个儿子。儿子刚落地时,君王便赐他太子之位,全然不顾原妻室生下的长子感受。但好事不长,此凡间女子到了襜褕国后很快香消玉殒,狼族君王更是宠太子无以复加。
比起这项恢弘战事引起的各种旁枝末节的演绎,现已被往生镜湖密封的另一件事就显得有些单薄无力了。
这件事说的是蚩尤叛乱十一万年后,也就是距今三万多年前一场战争。彼时往生镜湖还未有此神奇的功效,这场战争曾被短暂地记录在典籍册上,但笔墨寥寥,说襜褕国开启法螺,助蚩尤叛乱,紫微大帝前去平叛,身负重伤,其元神至籍凡山下休养;鬼族的太子殿下大义灭亲,在与蚩尤的战争中不幸身亡;而襜褕狼族全盘覆灭,此世再无襜褕狼。
有心人看到这场战事记录时,欲多考究考究,不料即便是那么几笔书的史记,亦不翼而飞,据说是被锁进了往生镜湖里,也正是那时,往生镜湖变得神秘起来。
史事纷纷扰扰,莫衷一是,若非要推敲,倒也还有些蛛丝马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