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下青藤
深夜十一点整。
秦真拎着书包，默默打量着面前的巷子，表情看上去颇为僵硬。
这是一条笔直的窄巷，两边是高高的红砖墙，它是秦真回家的必经之路，而秦真从小就特别讨厌从这里经过，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夏天的夜晚。
这条巷子的两面墙上挂满了壁挂式的空调外机，一到夏天就会噼里啪啦的往下滴水，把路弄得又湿又滑不说，人从底下经过，稍有不小心就会让水滴掉进衣领，当冰凉的水珠沿着后颈一路而下，那阴冷的感觉跟被鬼摸了一下没什么区别。
而秦真本人——这么说可能有些丢人——确实有点怕鬼。
“恰乃。”
这时，巷子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了低低的叫声。
秦真神色一动，侧耳细听。
“恰乃。”
又是一声。
这下子终于确认了，秦真不再犹豫，他将书包拿起放到头上，一头扎进了巷子。
沿着巷子一路小跑十几米，眼前便豁然开朗，出现在秦真面前的是一片略显开阔的空地，月光从建筑的空隙间照进来，如水银般在地面上流淌，在这清冷的月光中，一条蛇静静的站在空地的正中央。
是的，一条站着的蛇，从头到尾一身翠色，它有四只短短的手脚，“画蛇添足”就是对它最好的描述。
“果然是藤藤蛇。”
秦真摘下顶在头上的书包，远远眺望小蛇的背影，目光在那抹翠绿上流转，带着十足的惊喜。
这可是他重生前最喜欢的御三家！
到最后，秦真的目光停留在了对方叶状的尾巴上，那里有一枚圆圆的白色标牌，样式和之前他在那些暖暖猪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来参加交流周的？”秦真嘟囔了一句。
这时，似乎听到了秦真的自言自语，小蛇微微侧过脸，朝这边望来，秦真与它对上视线，不由得一愣。
在秦真的记忆中，藤藤蛇这种精灵的眼睛应当是血一样的猩红色才对，可他眼前这只藤藤蛇的眸色却是深邃纯净的克莱因蓝，月光为那抹宝蓝色镀上一层银辉，远远望上去就像一片静穆的大海。
难不成是变异的闪光精灵？
秦真忍不住朝藤藤蛇迈开脚步，想要靠近确认一下这只藤藤蛇的体色。
而刚刚抬起脚，秦真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听见了奇怪的响动。
就在他……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藤藤蛇的正前方。
黑暗中，有淅淅索索的声音渐渐靠近。
…………
深紫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从阴影中闪出。
“是小拉达。”
秦真盯着那些影子，在心中轻声说。
所谓小拉达，就是一种长得像老鼠、生活习惯像老鼠、生态地位也像老鼠的精灵。和其他精灵比起来，小拉达们的实力孱弱，不管是在游戏里还是在动漫中，都属于人见人欺的经验宝宝。
可当这些经验宝宝出现在面前，秦真看着黑暗中一双双莹然闪烁红光的眼睛，嗅着那顺风而来的淡淡腥臊味，只感觉心跳加速，身体不自觉的绷紧。
那种莫名的紧张感不像是在城市里偶遇几只紫皮大老鼠，反倒像是迎面撞上了一群狼。
从阴影中走出的小拉达一共有六只，它们以藤藤蛇为中心，悄无声息的拉开了一个半圆的包围圈，这个包围圈正在以一个均匀的速度收紧，小拉达们配合默契，行动宛如一个整体，应当是出自同一个家族。
藤藤蛇站在原地不动，它俯视着逼近包围而来的小拉达们，眼神淡漠。两条墨绿色的藤蔓从它的两肩探出，在半空中拉开，自上而下的对准小拉达们，就像两支蓄势待发的矛枪。
双方一动一静，彼此沉默着对峙，空气中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弦缓缓绷紧，就连在后方观战的秦真也不禁屏气凝神。
“滴答。”
一滴水珠从钢架上滴落，正好砸落在秦真的后颈上，那液体滑进衣领一路向下，阴冷的感觉激得秦真一个激灵，呼吸声顿时乱了。
这个瞬间，藤藤蛇的眼神微动，它极快极隐晦的朝身后瞥了一眼，又立刻收回视线。
“吱！”
藤藤蛇做得隐晦，却瞒不过近在咫尺的敌人，一声尖锐的嘶叫后，分布在藤藤蛇两侧共四只小拉达同时暴起。
站在远处的秦真猛的瞪大眼睛，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如细小电流的白芒在那四只小拉达的体表闪灭，接着它们的身形陡然加快，从四面八方冲向藤藤蛇，速度快得就像四枚深紫色的炮弹。
与此同时，相同的白芒在藤藤蛇身上浮现，两只藤鞭从空中刺落，极其凌厉的一扫一抽，正中速度最快的两只小拉达头部。
两声凄厉的惨叫，冲在最前方的小拉达们骤然退出了那种幻影般的急速状态，它们翻滚着倒地，两爪捂住眼睛，蜷缩着身体哀嚎打滚，原本完美的突击阵型瞬间崩溃！
这一刻，倒下的前锋反而成了拖累，落在稍后位置的第三只小拉达不得不发力跳起，以防直接撞到同伴身上。
可就在它一跃而起、成功翻过同伴身体的那一刹那，耳侧却突然风声呼啸，小拉达一转头，看见两根藤鞭拧缠在一起，如铁棍一般沉沉的横扫而来。
“咚！”
就像是棒球里的全垒打，这只倒霉蛋直接横飞了出去，全程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到最后，反而是速度不如同伴的那只小拉达取得了最大的战果，它成功突破了藤鞭的封锁，炮弹般的撞在了藤藤蛇身上，发出的撞击声就像人用棍棒敲打皮革，但这只小拉达并未感到惊喜，因为它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自上而下看过来的、冰冷的深蓝色眼睛。
“吱——”
藤蔓如蟒蛇般缠卷而上，将这只小拉达来不及发出的半声惨嚎绞回喉中，接着藤藤蛇向左横甩藤鞭，卷着小拉达砸向砖墙。
这是最为凌厉也是最为残忍的一击，血肉之躯和石砖的沉闷碰撞声听得人不寒而栗。
没有防御，没有躲闪，明明有着一双静穆如海的眼睛，但这只藤藤蛇的战法却是残暴到极点的以伤换伤、以攻对攻。
“小心！”秦真忽然惊呼了一声。
藤藤蛇仰起头，它面前有两道紫色身影窜空而起，一左一右的扑来。
是最强壮的那两只小拉达！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之前先扑出来的那四只小拉达不过是弃子，眼下藤藤蛇能用的藤鞭仅有一支，绝对不可能守得住来自两个方向的同时袭击。
此时它们的体表有同样的白光闪灭，上下颌像蛇一样张开到极限，倒山字形的门牙在月光下寒光森然。
“喂！藤藤蛇！”
响亮的呼喊声忽然炸开，不管是小拉达还是藤藤蛇都被惊得一愣！
藤藤蛇微微侧头，瞥眼望向秦真，他不知何时从巷子中冲了出来，正高高的举着手，用力将食指指向头顶。
“上面！藤鞭！用藤鞭！”
上面？
顺着秦真的手指，藤藤蛇将视线向上扫去，它的头顶上是层层叠叠的钢架……
“咚咚”两声闷响，两只小拉达擦着秦真的身体撞到红砖墙上，一声不吭的晕了过去，秦真扭过头，看见那两只小拉达挂在墙上，门牙如刺穿豆腐一般深深刺进砖墙深处，眉头不禁狠狠一跳。
直到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干了多么危险的事情。
“恰乃。”
叫声从头顶传来，秦真后退两步，抬起脸，对上了那抹深邃的克莱因蓝，藤藤蛇正站在一台空调外机上，静静俯视着他，它的背后是被高楼和钢架遮住大半的残月。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它终于从那不成句的呼喊中提炼出了秦真的本意，朝正上方甩出藤鞭，将自己猛拉了上去，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小拉达们绝杀般的扑击。
藤藤蛇轻盈的落地，没有发出哪怕一点声音，它缓缓走近，仰头看向秦真，低低的喊了一声。
“恰乃。”
这应当是在道谢吧？秦真心想。
于是他摆了摆手，回应说：“不用谢。”
却没想到藤藤蛇摇了摇头，一只藤鞭探出，卷住秦真的右手手腕，将他轻轻往下拉。
秦真不明所以，但这只藤藤蛇看上去没什么恶意，他便顺势蹲下，和藤藤蛇对视，蹲下的瞬间，秦真嗅到了一股淡香，桂花的香气，似乎是从藤藤蛇身上飘过来的。
这时，身上飘着桂花香的小蛇走上前来，它用藤鞭拉起秦真的右手，接着将自己握成拳头的小手放上去，最后松开。
秦真感觉手心微凉，像是多了些什么，他曲起大拇指碰了碰那东西，脸上陡然露出惊色，他看向面前那双深邃的蓝眼，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藤藤蛇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下一秒，藤鞭朝上甩出，带着小蛇冲天而起。
秦真蹲在原地，愣愣的目送藤藤蛇体态轻盈的踩着空调架子远去，最后，他慢慢的低下头，望向手心。
——那是又一枚四叶草，柔软的草茎上还沾着一根深紫色的老鼠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