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雁塔老僧
广智想起来许多年前，自己跟着师父第一次在大雁塔地下见到那个老和尚时的情形。
那时地下还不像现在一样广阔，只有一个小小的隔间，放一个蒲团，点一盏油灯，摆几卷经书，就已经把地方占的差不多了，当时广智只能站在楼梯上和老和尚打招呼。
第二次见老和尚，就是师父死的时候了，广智跑遍了长安城里的寺庙，也买不起一个可以供奉师父的牌位，只能把师父的骨灰放到老和尚那里，老和尚收了。
再去的时候，隔间变大了，摆上了师父的牌位，甚至还有一个香炉可以敬香。老和尚收了广智五十钱，说是牌位钱。
广智那时已经在做超度的法事了，于是顺势问道，老和尚这里能不能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怨魂立牌位，老和尚点了点头，说，一个牌位五十钱。
于是乎，广智就成了老和尚这里的常客，地下的小隔间也渐渐扩大成了一片巨大的厅堂。
广智不知道老和尚法号是什么，老和尚也没告诉过他，师父也没说过，只告诉广智，等师父死了以后，可以到老和尚这混吃混喝。
不过广智从来没在老和尚这拿过钱，都是送钱的。
除了上个月，谁让广智的馋虫被勾起来了呢？
这次广智再来，惊讶地发现老和尚这里多了一个蒲团，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
广智刚一坐下，老和尚就开口道：“你来找我问杨太真的事？”
广智一惊：“师叔怎么知道的？”
师叔这称呼，是广智的师父让他这么喊的，至于为什么，师父没说。
“长安城里的事，我大多都知道，杨太真虽然做了些遮掩，但最近一个月她留下的痕迹太多了，明显是按耐不住了。”
见老和尚这么说，广智立刻明白过来，这果然是个局，自己在不经意间成了杨太真的棋子了。
老和尚见广智心神有些不稳，伸手在广智眉心点了一下，一道菩提叶的虚影闪过，没入了广智的身体中。
“这是你师父留下的，现在还有些早，不过无妨，你先拿着吧。”老和尚顿了顿，又说起了杨太真的话题，“杨太真的事你不用太担心，这个局不是她做的，她算是半个应命之人吧。”
广智有些糊涂：“应命之人？应的是什么命？”
“斩李唐气运的命。”老和尚很爽快地就说了出来，“还有一半落在了你的身上，不过本来不应该落在你这的，你那天熬夜超度怨魂，错过了护教持经大居士董仲舒的托梦，杨太真这才找上了你，不过她没算到，你的命里被师兄种了一朵金莲，只要你参与了进去，这事就不会遂了某些人的心意。”
老和尚解释的越多，广智脑子里迷糊的就越多。
“师叔，这是谁要斩大唐的气运呀？又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事还得从一百年前那场取经说起，对了，你师父跟你说过他是谁吗？”老和尚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说没说我是谁？”
广智摇头。
老和尚叹了口气，好像很讨厌这种行为：“我就是玄奘，也就是所谓的旃檀功德佛，师兄嘛，自然就是菩提子道人了，师兄这人向来喜欢弄些盘中之谜，却不肯把话说清楚，美其名曰试一试别人悟性，实则瞎耽误事。”
刚刚那一道菩提叶虚影闪过时，广智就有了些猜测，此时听玄奘亲口说出，也算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百年前的取经，也是个局，不过当时我和师兄都是局中人，没看清大势，师兄醒悟的早，脱身了，我一直到武氏之乱才醒悟过来，就脱不得身，如今就只能以这副样子待在这地下，连光也见不了。”
玄奘指了指自己枯瘦、衰老的躯体，看来他为了摆脱什么，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当年那一场，差一点酿成大错，还好，终究是差了一点，武氏最终没能上位，李唐靠自己压住了大乘佛法，这些年竟然又反噬了西天在南瞻部洲的气数，不过这样一来，人界的气运就把其余两界压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了，有些人，就动起了歪心思。”玄奘指了指上方，“尤其是天庭那些人，当年西天横插一手，本就让天庭吃了不少亏，如今李唐强盛，天庭那边就更难了，杨太真便是他们派下来的。”
说到这，玄奘忽然笑了起来：“只是，连我都没想到，李唐皇室出了个李三郎这种……奇葩，不仅文治武功不逊色于太宗皇帝，还能不受天地羁绊，硬生生把朝廷和天庭之间的牵连给割开了，虽说断了不少忠臣良将的神仙梦，不过，也让李唐有了跟另外两家分庭抗礼的本钱。”
广智心里一动，问道：“师叔，也就是说，这事不是十死无生？”
“自然！”玄奘点头道，“这盘局如今被李三郎和你搅得浑浊不堪，现在谁也看不清全局，许多人也不能直接插手，不管是布局的天庭，还是被算计的西天，还是被当成鱼肉的李唐，可以说都被放到了一块砧板上，至于说接下来谁为刀俎，就各凭本事了。”
玄奘这些话是很鼓气，可广智还有些别的担忧：“师叔，即便如此，那些神佛各个都有移山填海的神通，等哪天堂堂正正对上，大唐还是个任人宰割的局面呀！”
“你忘了你拜的那些佛了吗？”玄奘点了一下广智的光头，“虽说他们不能下场太早，至少也得等到中盘之后才能指望他们直接出力，不过，有些事他们还是能帮得上忙的。”
孔圣人？他们吗……
广智思忖着，既然护教持经大居士都可以托梦给长安城中的僧众，想来别的大佛、菩萨也会有些法力。
这样说的话……广智开口问道：“师叔，那我能向文宣王佛他们，祈求些东西吗？譬如，一个能装下几千万斤粮食的布袋？”
玄奘神色古怪地看了广智一眼，手中掐了个奇怪的法诀：“这事，倒也不用去麻烦他们，杨太真都给你们铺好路了，你且顺着她的意思做就行。”
看来天庭的算计比自己想的要深得多，广智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兀自点点头，抛出了新的疑问：“师叔，这样看的话，李林甫和王忠嗣二人，是不是也是天庭的安排？”
“非也，这就是天庭和杨太真的高明之处了，这二人是不经意间受了影响，才会被驱为马前卒的，从明面上看，天庭可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着，玄奘好像想起些什么一样，从一堆经书中找出一本来，交给广智。
“这本影神图，是当年入局最深的那个人留下的，可怜他当年被算计的最惨，想要像我这样苟延残喘都不行，你将来若有缘遇上他的残魂的话，可以出手搭救一二。”
广智接过那一本薄薄的册子，翻看一看，扉页上用精致漂亮的字体写着几个字：神课先生袁守诚。
“这位袁先生和天庭有莫大干系？”广智小心翼翼把影神图收好，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错，若非此人的话，当年天庭也不会稀里糊涂就入了局，到最后，不仅失了李唐皇室的信任，还丢了江河湖海的统辖，现在想想，所谓能通晓阴阳之人，也看不穿世事人心，自号方外的神仙们，也躲不过心底的贪欲，到头来，徒惹人笑罢了。”
玄奘感叹一声，摆了摆手：“你且去吧，也就在这隔绝天地的地方才能跟你说这么多，你如今当头这一难，看似凶险，实则早有安排，菩提叶、影神图，现在还不到用的时候，等你真正启程西行之日，自会知晓这两样事物的用处。”
广智撇了下嘴，站起身来，调侃道：“师叔怎的也跟师父一样打起哑谜来了。”
玄奘乐呵呵回道：“年纪大了不自觉就喜欢干些这种事，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