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波头集
青洛西，波头集。
这波头集在大离观西侧二百里处，位于大江南岸，是近日新设的访市，品类颇丰，还有修士驻守。
钱希辙提议先到此处看看，李青云便欣然应了。
盛夏恬噪，暑气蒸腾。
黄掌柜百无聊赖地坐在有些松散的长椅上，听着喧哗不已的蝉鸣声发呆。
“这暑气真是熬人。”
蜀地地势内陷，湛蓝的天穹仿佛锅盖一般罩下，更显潮湿闷热。
从凡人到低阶修士，无不叫苦连天。
此刻正值中午，日头太大，来往行人疏疏落落。
路上的尘土仿佛已经开始闪烁地生光，粘稠的空气堵住毛孔，闷闷的教人喘不上气。
一阵倦意涌上心头，黄掌柜靠着门廊，懒洋洋在长椅上缩了缩，准备就地打个盹儿。
这时，门外的街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条件反射般打了个激灵，直挺挺站起身，扒着窗棂的格子，朗声吆喝道：
“凉西瓜嘞！新鲜的三白瓜！”
果不其然，那两人听到声音，一起扭过头来。
黄掌柜连忙陇上前去，招呼那两人进来。
只见这两人年龄相差颇大，左首的瞧起来十六七八，一袭白衣，相貌稚嫩，腰间还悬着一柄宝剑。
右首那人看起来年龄稍长些，大概三十有余，剑眉入鬓，目光炯炯，文质彬彬的模样，却有几分神似儒门修士。
这波头集虽然仙凡混居，但修行中人几乎一眼可辨。黄老汉脸上绽出笑意来，殷勤寒暄：“两位仙师...”
钱希辙往桌上一坐，望着那拢上前来的店小二，条件反射地砸吧着嘴，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李青云坐在钱希辙，从怀里掏出些银子，笑道：“就尝尝你家这三白瓜。”
如今仙家用的流通货币是灵石，而凡人却仍以银两流通有无。这些年，沈宁萧将凡务经营的颇好，因此观里白银多有盈余。
那小二见了白花花的银子，面上露出喜色，搓着手应了，“噔噔噔”向着后院去了。
黄掌柜侍在一旁，笑吟吟解释道：“我们家这西瓜，不是黑籽红瓤，而是‘三白’瓜，即白皮，白瓤，白籽，以绳络悬于井中，入口即化，冰凉爽口。”
李青云听到这话，疑惑道：“我还以为制冰不费什么事。”
钱希辙“害”了一声，这少年人心直口快，在一旁道：“修士哪会浪费法力在这凡俗之事上。”
黄掌柜哪敢置哙，只交握着双手赔笑。
过了一小会儿，小二抱着个浑圆的白色西瓜，小跑着凑到桌旁。
“两位爷，稍稍让让哩！”
他将那西瓜在桌子上摆好，又从腰间摸出把磨得雪亮的西瓜刀，一刀下去，咔嚓有声。
顿时凉气四溢，仿佛连眼睛都是凉的。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拿了一块，轻轻塞进嘴里，只觉凉气顺着牙缝在口腔中扩散开来，顿时将头脑中积郁的暑气驱散了大半。
就连两世为人的李青云都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是好东西。”
钱希辙埋头吃了几口，眼眸一亮，忍不住道：“如果每天能吃到这瓜，神仙给我也不做。”
李青云看在眼里，心中低低叹了一句：“这修士在凡人眼中自是高高在上，但寻常小族资粮紧缺，日常用度与凡人无异，都是干巴巴过日子罢了。”
两人正有一遭没一遭说着，门外又传来黄老汉的吆喝声。
“三位爷，里面请嘞。”
只见两名精壮汉子沐着烈阳，直挺挺撞进屋内，为首那人留着络腮胡，另一人方脸阔面，皆穿着宝花纹锦袍，颇为不凡。
李青云看在眼里，灵识一扫，见两人身上没有气息浮动，可体表却好像有金色阵纹浮现。
他曾听闻名门望族有“力士”之法，也不知这两人是附近哪个大族的仆役，又用了什么秘法加持。
这两人挤开门扉，却没有立即落座，而是一左一右分立两侧，虎目逡巡，威风凛凛，宛如两尊门神一般。
这时，一名玄色纹金长袍的公子哥才姗姗来迟，缓步踏过门槛，走进堂内。
两个汉子见了这公子，顿时收敛周身气息，只将两颗豹头低低地埋了下去。
李青云侧眸打量这公子哥，见他神色倨傲，眉眼狭长，皮肤白皙，腰间悬着的白玉辟邪一晃一晃，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本以为他只是个寻常公子哥儿，可灵识一扫，竟发现他也是名炼气修士。
炼气四层修为，却比自己少说要年轻五六岁。
‘不知是哪家的嫡系。’
想到这里，李青云心情便有些复杂，神色不由一滞。
钱希辙见他神色突变，以为他被瓜凉到了，忙说道：“李观主，慢些吃。”
他顺着李青云的眸光望去，不由也露出惊诧的神情。
这小肆颇为偏僻，陈设也简单，甚至称得上有些脏乱，寻常修士是绝不会进来的。
眼看那玄衣修士的眸光也毫不遮掩地摄了过来，钱希辙心中泛起一丝不安，默默计较起来：
‘看这架势，莫不是来找茬的，我家倒没什么，莫非是这李观主的恩怨？这李观主年过三旬，还尚未婚配，怕不是什么风流债？’
他本就对男女之事有些懵懂，此时越想越多，已暗自替李青云捏了把汗。
正思忖间，这玄衣修士已行至面前，脸上露出颇为和蔼的笑意来，颇为礼貌地拱手道：“想不到在此偏僻小肆，也能遇到两位道友，真是幸会！”
李青云本以为他来者不善，此时竟如此热络，脸上也展露笑意，拱手道：“道友，请共尝此瓜。”
“正有此意！”
这玄衣修士也不拂拭尘土，毫不在意地在李青云对面坐下，颇为悠然地开口道：“在下河阳治下风陵郡秦家秦故池，见过两位道友。”
秦故池颇为客气地笑了笑，接过李青云递过来的瓜瓤，便听两人依次介绍道：
“河阳治下，玉屋峰钱希辙。”
“大离观，李青云。”
两人见他态度谦虚，与高冷形貌颇为不符，顿时心中大定。
守着门扉的两名家奴望在眼里，却在心中打起小九九来。
这公子乃是秦家嫡系，本就是个性子傲气的，被派来此地镇守，来来回回已有半个月了。
前些日子在集市西边遇到个看手相的，那人一口咬定秦故池成不了紫府，从此他便没有给过别人好脸色。
今天竟一反常态，对这两位颇为热络，却是怪了。
在钱希辙说话时，秦故池面上只眯着双眼，无波无澜，可当他听到“大离观”三个字时，却忽地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定定落在李青云脸上。
“大离观。”
他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在咀嚼着什么陈年的东西一般，眉梢微微簇起又松开，忽地吐出一句话来：
“大离观鼎盛的时候，那河阳宗的山门还没挖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