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痛苦面前,人人平等
舞台上的演员不管是扮演仆人、士兵,还是扮演王侯将相,其实这些角色之间的区别只是外在的、表面的,其实质是一样的、不变的。抛开角色的不同,他们都只是可怜、痛苦和充满烦恼的戏子。这与现实生活区别并不大。不同的地位和财富如同戏子的戏服和脸谱,虽然赋予了我们不同的角色,但是个人的内在幸福却并没有因为角色的不同而发生改变。相反,这些人同样是充满痛苦和烦恼的可怜虫;虽然忧虑和烦恼的具体内容因人而异,但它们的本质却大同小异;虽然痛苦和忧虑的程度会有差别,但这些差别却与人们的地位、财富的差异并不一致,也就是说和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并不吻合。对于人来说,人的意识或者思维里总是直接存在和发生着人所经历的一切事情。所以,我们认为关键因素是人的意识的构成。在大多数情况下,比呈现在意识中的物象、形态更为重要的是主体意识。任何富有情趣的事物,通过一个愚人呆滞意识的反映后,也会变得枯燥无比。相比之下,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却是在一个简陋牢房里创作而成。我们可以改变的是构成现实的客体部分,它掌握在命运手里;但我们自身作为主体部分从本质来说却是不可改变的。因此,尽管在生命长河中,外在变化时有发生,但人的内在性格却变化不大,始终如一。这就像一段保持恒定的主旋律搭配着一系列不断变化的变奏曲。自身的内在个性始终围绕着我们每个个体。就像某些动物,它们始终无法摆脱大自然为它们设定的不容更改的局限性,无论你把它们置于什么样的环境中。这同样可以解释如下问题:为什么我们在努力为自己宠爱的动物创造舒适的环境的时候,应该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进行,这个范围是由动物的本性和意识的局限决定的。人当然也一样,一个人的内在个性决定了他所能得到的属于他的快乐。高层次的快乐,相应的对一个人的精神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除非一个人的精神能力相对突出,否则所有外在的事物——别人或者运气所能给他带来的一切——都不能让他具备超越自身狭小范围的能力。他自身仅仅局限在领略平庸无奇、享受原始快乐的范围内。只具备低下精神能力的他只能享受感观的直白乐趣、低级的社会交际、庸俗的娱乐消费和百无聊赖的家庭生活。即便是教育——如果教育真的对我们有用处的话——就大体而言,也无法在拓宽精神眼界方面给人带来大的助力。
虽然在年轻时,我们对于精神思想上的乐趣,即最高级、最丰富以及最恒久的精神乐趣缺乏充足的体会;但是,领略这种高级别的精神乐趣首先是建立在一个人与生俱来的精神思想能力之上的。因此,显而易见我们可以显而易见地明白我们的幸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自身,取决于我们的内在个性。然而,我们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结论,我们在大多数情况下,仍然只是考虑运气、考虑获得的财产,或者在意我们在他人心目中的样子。其实,运气是可变的,它总会有变好的时候,如果我们内在个性丰富多彩,我们甚至都不会对运气提出太多的要求。即使是身处天堂,美女环绕周身,头脑呆滞、思维固化的人终其一生也会是老样子,一个傻子到死的那天仍是一个傻子。因此歌德说:
大众,不分贵贱,
都总是承认:众生能够得到的最大幸运,
只有自身的个性。
就人的幸福快乐而言,主体比客体重要千万倍,这一点毋庸置疑。举些例子:最好的调味品是饥饿,衰老之人对青春美色再难一见钟情,天才和圣人的生活等。尤其是人的健康问题,它远远超过了一切外在的好处。
一个身患疾病的君主并没有比健康的乞丐幸运。再多的财富,再高的地位,也没有办法代替一副由强健的体魄带来的宁静、愉快的脾性,以及积极、清晰、深沉、能够准确把握事物的理解力,还有温和、有节制的意欲及由此产生的清白良心。一个人在独处时才能深刻体会到的自身个性,是别人所不能随意予夺的内在素质,它的价值远超他占有的财物和他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精神世界丰富的人即使是独处,也能在独处时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自得其乐;一个精神世界荒芜的人即使不间断地聚会、看戏、出游消遣都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无聊。善良、温和、有节制的人即使身处困境,仍然能够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贪婪、妒忌、卑劣的人即使已经家财万贯,仍然不懂收敛,难以心满意足。当一个人不能通过自己卓越的、与众不同的精神个性享用其所带来的乐趣时,那平凡大众所追求的乐趣对于他来说,大多都是纯属多余的,甚至变为一种烦恼和累赘。因此,贺拉斯[1]在谈论自己时说:
象牙、大理石、图画、银盆、雕像、紫衣,
很多人视它们为必不可少,
但是有的人却不为这些东西烦心。
苏格拉底在看到摆卖的奢侈物品时,说道:“我不需要的东西可真不少啊!”我们自身的内在个性才是决定我们生活是否幸福的最关键的和最重要的因素,我们的个性在不断变化的外部环境下保持恒久不变,持续发挥着作用;此外,它不同于我列出的后两项好处,后两项好处的保存只能听天由命,但是自身的内在个性却一直保持不变,它不会被剥夺。我们自身内在个性的价值可以说是绝对的,而后两项只是相对的。因此,多数人认为,通过影响一个人的外在因素去对付一个人其实是很困难的。
注释
[1]贺拉斯(公元前65—公元前8):古罗马杰出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