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分(8)
像往常一样,塞缪尔·霍兰德在规定时间前十分钟到达巴拿马铁路公司董事会第一次会议的会场。他拄着拐杖,在马车夫的搀扶下,爬上三级台阶,来到百老汇大街78号。这是一幢坚固的两层楼房,过去三周,公司的办公室一直设在这里。在等候室里,威廉·阿斯平沃尔和约翰·斯蒂芬斯正兴致勃勃地交谈着。
“很高兴见到你!”斯蒂芬斯一看到他进来就惊呼道,“我很高兴你已经康复了。”
“还没完全康复,我的朋友斯蒂芬斯,但死神还没追上我。”老人讽刺地回答道,“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恢复了健康,很想继续我们的项目。特别是现在加利福尼亚的黄金已经让半个世界疯狂了。其他人呢,他们在哪里?”
阿斯平沃尔回答说:“他们不会很久的。还不到下午4点。”
几分钟后,其他董事出现了。会议桌旁坐着亚历山大·森特上校,他担任副董事长;詹姆斯·布朗、科尼利厄斯·范·怀克、约瑟夫·瓦纳姆、普罗斯珀·韦特莫尔、埃德温·巴雷特和霍雷肖·艾伦,他们都穿着整齐,神情严肃。会议开始时,斯蒂芬斯董事长兼总裁请威廉·阿斯平沃尔报告项目情况。
“在威廉开始报告之前,我有一个提议。”塞缪尔·霍兰德说,“我认为,如果一个公司的决策依赖于由这么多成员组成的董事会,那么这个公司就无法运转。我知道你们都是股东,希望密切关注企业的发展,但为了提高效率,我建议我们任命一个由三名成员组成的执行委员会,委员会成员可以是斯蒂芬斯、威廉和森特上校。”
“霍兰德先生说得很对。”霍雷肖·艾伦立即说道,“我赞成这项动议。我还认为,在公司整合期间,执行委员会应每周召开一次会议。至于董事会,每月召开一次会议就足以让我们了解情况。”
斯蒂芬斯说:“我也同意成立执行委员会。但是,我计划长期在地峡监督铁路建设,因此我建议任命艾伦董事代替我。”
提案通过后,威廉·阿斯平沃尔继续做报告。
“让我们从公司的资本化开始。截至今天9月20日,在公司章程授权的500万美元中,公司实收资本为100万美元。我们相信,有了这笔钱,公司就可以支付项目三分之一的费用,一旦看到第一批成果,我们就可以去证券交易所筹集其余的资金。休斯上校在他的报告中估计不会超过300万美元。”
“特别是现在大家都想去加利福尼亚淘金。”老霍兰德打断了他的话。
“没错,”阿斯平沃尔回答道,“情况再有利不过了。正如我所说的,从1月到6月,休斯、鲍德温和他的幕僚们在地峡上研究路线,他们得出的结论与我们的斯蒂芬斯总裁和鲍德温本人一样,尽管在路线上有些变化。我们的计划仍然是以一个混合系统开始服务,其中包括在查格雷斯河的通航段使用小型拖船,以及修建从戈尔戈纳到巴拿马的铁路,这意味着我们最初只需将铁路覆盖太平洋一侧的河流,即不到一半的路线。这种混合系统有几个优点:初始投资将大大降低,我们将能够使用拖船将材料和工人运到施工现场,从而节省我们的时间和大量资金。我们还认为,这种设计的收益,特别是现在淘金热保证了大众交通的情况下,将使我们能够在以后支付大西洋地区铁路其余部分的建设费用。”
“这一切需要多长时间,威廉?”老霍兰德带着特有的不耐烦问道。
“我正要说这个。我们从休斯那里得到最终路线的计划后,就马上召集感兴趣的承包商进行投标。20个有兴趣的承包商被派到地峡,乘坐我们的一艘船。他们在那里待了两个星期,研究了地形和工程细节,返回纽约一周后,其中8家提交了投标书,最后由乔治·托滕和约翰·特劳特温组成的财团胜出,他们承诺在三年内完成铁路工程,总造价为125万美元。他们明确表示,我们公司将负责河段的施工,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这对我们来说很方便。随后,大西洋一侧的建设将进行新的招标,托滕和特劳特温可能也会中标。我想你们都知道他们,但也许你们还是需要对他们的介绍,我将请我们的总裁发言。”
“事实上,”斯蒂芬斯继续说,“很难找到比托滕和特劳特温更有资格成功完成巴拿马地峡铁路建设的人。托滕上校不仅修建了法明顿运河、朱尼亚塔运河、特拉华运河和拉里坦运河,还修建了从宾夕法尼亚州雷丁到克林顿港的铁路,以及从北卡罗来纳州加斯托尼亚到罗利的铁路。另外,特劳特温因撰写土木工程手册而闻名,是公认的铁路专家和顾问。五年前,托滕和特劳特温在新格拉纳达合作开通了著名的迪克运河,该运河连接马格达莱纳河和卡塔赫纳湾。因此,我们对这两位专业人士充满信心。”
“他们就像是为我们的项目量身定做的。”亚历山大上校说,“这些著名的工程师什么时候开始工作,我的朋友斯蒂芬斯?”
“大概下周吧,”斯蒂芬斯回答道,“等他们招募完水手,运来第一批材料和物资后就可以开始了。我忘了说,他们已经聘请詹姆斯·鲍德温为现场工程师,他在1847年底和我去地峡旅行时,首先确定了路线的可行性。我可以证明他是一位优秀的专业人员。”
詹姆斯·布朗董事说:“太棒了!但是,我并不想打击大家理所当然的乐观情绪,我想发表一点意见。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我的职业是医生,尽管在我父亲去世后,我被迫放弃行医来处理家族事务。我想听听总裁对巴拿马地峡卫生状况的看法。我记得在医学杂志和报纸上读到过,那里的气候是地球上最恶劣的气候之一,导致各种发烧和传染病的传播。在项目实施过程中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
斯蒂芬斯花了一点时间才回答。
“我还听说,地峡的卫生条件甚至比我在中美洲所经历的还要糟糕。事实上,我的建议之一是,我们应尽快建造并配备一个卫生中心,为所有在该工地工作的人员提供服务。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已经两次经过巴拿马,没有发烧,也没有看到那里的人比平时更容易生病的迹象。此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读一下休斯上校在他的报告中所说的话:‘关于健康问题,’休斯说,‘我认为地峡的不利条件被大大夸大了。这里的居民似乎和我们自己国家的居民一样健康,在前往加利福尼亚途中经过这里的移民中,似乎很少有人感染热带疾病。’无论如何,我向布朗先生保证,我们将始终牢记健康问题。”
“我希望如此。”
“在休会之前,”阿斯平沃尔说,“董事会需要正式批准支付第一笔10万美元的工程款,以及尽快租用一艘拖船前往查格雷斯。”
“有人反对吗?”斯蒂芬斯问道。
“没有。”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一下,”森特副董事长说,“是否考虑让公司的董事或高级职员陪同承包商去地峡。现在是决策的重要时刻,这些事情必须亲自实地核实。”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阿斯平沃尔解释说,铁路公司暂时没有考虑派人前往。
“我提醒各位董事,”他补充道,“霍兰德与阿斯平沃尔公司定期向地峡派遣职员,以支持我们的太平洋航线,随着淘金热的兴起,这条航线已成为最重要的航线。与我们一起工作的人了解航运公司和铁路公司之间的密切关系,所以给他们安排任何具体任务都很容易。”
“另外,”斯蒂芬斯插话说,“我一直在考虑在去加利福尼亚的路上再去一趟巴拿马。我很想看看那些人,报纸追溯起尤利西斯[1]的沧桑,称他们为阿耳戈人[2],他们被突如其来的财富吸引,抛弃了妻子、孩子和财产,去寻找金色的幻影。”
“作家说话了,”塞缪尔舅舅嘟囔道,“再去写一本书吧,但同时要照顾好我们的利益。我们必须密切关注的重要事情之一是,当所有人都想去加利福尼亚时,我们如何雇用并留住廉价劳动力。我希望你自己不会染上黄金病!”
“会小心的。”斯蒂芬斯微笑着回答。
“在我们结束会议之前,”阿斯平沃尔说,“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报告一下。大家都知道,‘加利福尼亚’号是我们分配到巴拿马—加利福尼亚航线上的第一艘蒸汽轮船,它以创纪录的时间从纽约到达巴拿马,并于1月31日从那里出发前往旧金山,乘客人数比我们计划的要多得多。最后一段航程最多只需要一个月,所以它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巴拿马了。然而,我们从地峡上的代理那里得到的最新消息是,该船确实于1月31日启航。仅此而已。”
“其他的轮船在这条航线上的情况如何?”塞缪尔舅舅想知道。
“‘俄勒冈’号将在两周后驶往加利福尼亚,‘巴拿马’号将在一个月后驶往加利福尼亚。我们每艘船只卖一半的船票,以满足成千上万抵达地峡的阿耳戈人的需要。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看到了一个多月前的报道,‘加利福尼亚’号抵达巴拿马时发生了爆炸性事件,当时等待登船的人试图强行带走船上的一些秘鲁人。像这样的问题可能会演变成暴力事件,不仅会对我们的船只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更糟糕的是,还会影响我们的声誉。”
森特说:“好吧,如果有这么多的需求,正确的做法是提高票价。”
“这非常正确,”阿斯平沃尔回答道,“但是我们与政府签订的合同必须得到尊重。我们的律师正在审查合同以制定策略。”
“我们希望,”斯蒂芬斯说,“在下一次会议上将会有关于加利福尼亚的好消息,就像我们在董事会第一次会议上分享的消息一样好。”
当他们离开巴拿马铁路公司办公室时,阿斯平沃尔提议让斯蒂芬斯乘他的车,斯蒂芬斯婉言谢绝了这一邀请。
“我的家不远,”他推辞道,“我想利用今天剩下的时间去兜风。”
此时已是傍晚7点,夏末的太阳疲惫而炙热,拉长了建筑物的阴影,却丝毫没有减轻笼罩着整个城市的炎热。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但斯蒂芬斯走得轻快而有目的。临近四十岁生日的他精神上的青春火花仍未熄灭。他感到心满意足,对新冒险的渴望重新点燃了他的斗志。由于不习惯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在攀登波哥大高地时患上的肺病使他在格林威治村的家里待了长达三个月之久,现在家里只有他的父亲和他的姐姐埃琳娜,父亲因母亲去世而瘫痪,埃琳娜因照顾他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老处女。尽管感到惆怅,斯蒂芬斯还是利用这些漫长而乏味的日子整理他的旅行笔记。他经常放下手中的笔,沉浸在对人生经历的深思中。没有什么比对妻子玛丽的记忆更深刻了,她因霍乱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他在中美洲丛林中发现玛雅文明遗址时,她却在纽约染上了霍乱。旅行归来后,他不得不面对自己姐姐和姻亲的指责。
“你怎么能这样抛弃我们的女儿?她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都见不到丈夫,你曾发誓要爱她并保护她一辈子。”除了玛丽父母和兄弟姐妹的责备外,约翰还不得不处理玛丽写给他的30多封信,这些信按日期排列,等待他的归来。从一开始,她就告诉自己,需要把自己的恐惧、悲伤和预感写在纸上。“这些都是永远寄不出去的信:如果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又该寄到哪里去呢?”在这些信中,玛丽经历了从热恋到彷徨,从彷徨到失望,从失望到无可救药的悲伤。当感受到死亡的临近时,她被无限的痛苦所征服,因为她知道自己将离开这个世界,没有最后的微笑、最后的眼神、最后的亲吻和最后的告别。因此,从19世纪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胜利归来的斯蒂芬斯,不得不在享受荣耀和名声的同时体会最深的悲痛。后来,当他反复阅读玛丽的遗书,其中优雅平整的字迹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时,他的心头涌上那些最令他痛心的遗憾。为了克服这种遗憾,他又开始了新的旅程,去寻找未知的世界,但每次都带着残缺不全的书页回来,直到最后,威廉·阿斯平沃尔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参与到一项能够超越单纯的发现并成为永久胜利的事业中去。约翰·斯蒂芬斯需要近距离观察新的奥德赛,去感受它,去体验它,然后写出一本远远超越单纯的旅行故事的书,一本揭示人类灵魂最隐秘和最阴暗角落的权威著作。为什么每当伊丽莎白·本顿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浮现时,这种欲望就会更加强烈呢?
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双眼睛、那张嘴、那个微笑、那个眼神、那个身影、那个愿望、那个吻,非但没有消逝,反而在他的记忆中重现?铁路、黄金、加利福尼亚探险,面对再次见到伊丽莎白的迫切需要,面对在她身上弥补他的痛苦和悔恨的迫切需要,面对释放他无尽的爱的能力的迫切需要,眼前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气。
注释
[1]尤利西斯(Ulises)是奥德赛的一个拉丁化版本。这个名字在现代因美国南北战争英雄、美国第十八任总统尤利西斯·格兰特(Ulysses S.Grant)与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小说《尤利西斯》(Ulysses)和同名电影而更加出名。
[2]阿耳戈人(argonauta)是一伙希腊神话曾提及、在特洛伊战争之前出现的人。他们伴随伊阿宋乘“阿耳戈”号到科尔基斯去寻找金羊毛。而阿耳戈人的字面意思即“阿耳戈”号的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