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乞丐哲学家 | 骏马远驰

阿三是通过急诊绿色通道进来的一个“三无”病人——无身份信息，无家属陪同，无法交流沟通。我见到他时，他整个人就跟血人一样。同行的是几个拾荒的，向他们了解情况后得知，阿三还不如他们：他们只是拾荒，阿三除拾荒外，还得靠乞讨才能勉强维持生活。我想联系阿三家属，但他们也不知道阿三的具体情况，阿三和他们只是在一个屋子住，大家各自的底细，谁也没有多深的了解。

阿三受伤是因为拾荒时掉进了一个废弃的土坑里。土坑不深，但里面满是碎玻璃。医院骨科、血管外科医生看了，说他情况看似夸张，实则不严重，主要是身上的划伤太多，需要慢慢清理，有昏迷症状是因为惊吓和失血过多。医生仔细检查了全身的伤口，发现最严重的是左手腕的一处，就跟被刀割一样，达七厘米长。整整一晚上，骨科和血管外科医生不断清理伤口，缝合，清理伤口，缝合，最后把人缝得像一个花粽子。

第二天，拾荒者们送来了阿三的身份证。我试着联系当地派出所，派出所又帮忙联系村委会，很快联系上了。村委会主任告诉我，阿三已经离家出走五六年，家里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之后又给了我他家里的联系方式。

我给阿三的父亲打电话，对方一听是外地口音，直接挂掉，发短信也不回。之后又打电话，对方直接说，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不要联系我们，住院费我们一分也不会出。又给阿三的兄弟姐妹们打电话，只有他的一个妹妹说：哥，我现在条件也不好，离得实在太远，我微信给您转上两千块钱，算给我哥的医药费，我只能尽到这步了。我问妹妹阿三为什么和父母兄弟关系这么紧张，妹妹沉默不语。

隔天下午我去找阿三，他已经苏醒了，身上贴着各种敷料。我把联系家人的情况跟阿三说了，阿三说：您费心了，医药费我随后给您补齐。他给他的同行打了个电话，同行很快给他送来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张银行卡。阿三说：我不会用微信什么的，还得麻烦护士帮忙去取钱。整个交谈的过程中，阿三谈吐得当，很明显上过学。正好护士需要签字，阿三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力遒劲。我问阿三：你是不是上过学？阿三脸上突然有了光，整个人身板都硬朗了许多，就像骏马看见了久违的草原。他说自己大学学的是哲学。

几天以后，阿三顺利出院。出院的第二天，照顾过阿三的医生、护士，还有我，手机里突然都多出了三百元话费。我给阿三打电话，阿三说权当是救命之恩的谢意。我说：阿三，我们年纪相仿，不论以前发生过什么，你都要放下，好好生活。阿三说：我现在不就挺好？我只不过不屑于世俗的成功而已，我自食其力，都挺好。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阿三，这个头发花白、面容消瘦的男人，接受过高等教育却选择沉默的男人，偶尔像一匹骏马一样光芒四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