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后时光 | 老牛什么都知道

认识廖师傅，是2010年的事儿。

那天办公室有些报纸要卖，正好来了个收废品的，我就卖给了那人。我们部门一个副主任知道后说：小王，我给你个电话，以后这些东西，你就让廖师傅来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弄得办公室到处是纸屑，有时候还连偷带拿的。

然后，我就认识了廖师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河南驻马店人。每次来收报纸，他都帮忙把地上的杂物收拾得干干净净。慢慢熟识后，我才知道，我们办公室的报纸只是小头，临床用过的纸箱子才是大宗交易。

廖师傅已经在医院三十多年了，专门从事这活计。他二十出头来的太原，没别的活儿，就开始收纸板。这行投入低，见钱也快，基本上天天有入账。廖师傅身上有老耕牛的品质，为人勤快、可靠，从不缺斤短两，渐渐包揽了医院的纸板、杂物收购。包括家属院，大家有点杂物废品，宁愿放角落里占地儿，也要等他来收。廖师傅就靠收纸板挣钱结了婚，生了两个儿子，又靠收纸板给儿子们在太原买了房。

有一天晚上九点多，下着雨，我刚值完班，看到廖师傅在路边台阶上抽着烟，便问：廖师傅还不回？再仔细看，发现他沟壑纵横、皮肤黝黑的面庞尽是悲伤，便问他怎么了。他说：我父亲住院了。我说：住院就住院呗，你在医院是老人了，和各个科室关系比我处得都好，好好看呗。他说：看不好了，胰腺癌。

在一些说法里，胰腺癌被称为“万癌之王”，平均生存时间只有六个月，五年生存率不足5%。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好好看吧，尽人事，听天命。廖师傅说：王老师，你们是文化人，医生说的我听不太懂，你说该咋弄呀？我说：尽量看，但别让病人太拖累家人，这不是你花钱就能看好的病，人有的时候要认命。

后来，听廖师傅说，他也没怎么给父亲在医院治。他围绕医院生活三十多年，见到太多的家庭最后人财两空。他把收纸板的活儿交给儿子，自己拿着准备看病的钱带父亲到全国各地旅游，想去哪儿去哪儿。父亲从来没坐过飞机，那就坐；没坐过轮船，也坐；没吃过海鲜，那就吃……想干什么干什么。转了很多地方，前前后后也就花了不到十万。

最后，父亲身体日渐衰弱，眼看着不行了，他们回了驻马店。距离查出胰腺癌九个多月后，父亲在家乡过世，在没有治疗的情况下，超过了这种病的平均生存时间。

在几个兄弟姐妹中，廖师傅是条件最好的，其他几人都在农村务农。因为廖师傅没有给父亲治疗，兄弟姐妹们都不怎么理他了。他们不理解，为什么父亲得了那么大的病，他不给治，反而父子俩到处乱跑，还说：父亲就是他带着在外面跑，累死的。

廖师傅问我：王老师，你说我有啥错？那病又治不好，不是白花钱、活受罪？我问：你兄弟姐妹们出钱了没？他说：他们过得不好，自己都顾不了自己，还出啥钱？几个在尘世中挣扎的兄弟姐妹，就跟商量好的一样意见一致。而遭到非议的老牛，其实比谁都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