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尸源
一晃两天过去了。首先是校方对其教职工及家属进行了一次排查,并没有发现有人失踪。造成停电的原因也被找到了,是一个供电系统的检修口被人为地破坏了。经过检测,造成破坏的是一种自制的化学爆炸品,威力不是很大,但是配备了遥控装置。此外,还发现抛尸者是通过学校下方的排污通道将尸体运送进来的,只不过暂时还没找到是哪个下水道入口。从以上两点可知,嫌疑人对学校的配套设施十分了解,只是目前还没有从学校的后勤系统中找到此人。
张昭认为,凶手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拥有超越常人的体能,狠毒的刑讯手段和超强的执行能力、动手能力,并且能够制作复杂的爆炸物和遥控装置。综合以上这些能够推断,嫌疑人可能从事的职业包括军转的消防员和在职警察、服役或退役军人。结合他作案的目的,颜素觉得应该能够从一些案子中找到对方的身份,包括对学校各种刑事案件、自杀以及失踪案的梳理。可两天过去了,所有的排查工作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张昭倒是挺释然的,用他的话说,凶手作案动机如此明显,他敢这么做,就笃定警方不会这么快找到他。
这两天舆论还在持续发酵,而对方也并未再次作案。整个案情犹如一潭死水。正当他们在苦苦寻找转机的时候,张昭再次给他们送来了好消息,他们盼望已久的尸源找到了。
找到尸源的过程其实并不离奇。在第一轮根据对方的身体特征从失踪人口中没找到结果后,直接使用了Y-DNA染色体检验。所谓Y-DNA,就是指性染色体中的父系遗传基因。通过这个方法,能找到Y-DNA渊源的亲属,如祖、父、子、叔、侄等近亲或远亲。他们家族中只要有人留过案底,就能在罪犯信息库中找到他们的家族遗传基因信息,再顺藤摸瓜,找到其本人就容易很多。
虽然凶手采用了很多措施进行干扰,比如取走头颅让面部信息缺失,毁掉受害人的指纹等,但是刑侦技术也在一直进步。当然,这也算运气比较好,若家族中没有人有过案底,那想找到其本人,就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了。
被害人名叫周硕,今年42岁,没有案底。之所以能找到他,是因为他的弟弟周骏由于贩毒至今还在服刑中。锁定他们家族后,颜素他们和派出所的民警一起做了入户走访。挨个排查后,才确定了周硕失踪。他早年离异,目前单身,也没有孩子。他母亲早年因病去世后,父亲再婚,所以哥俩跟父亲的关系都很一般。以至于他失踪这么久,根本没有人知道。
正当颜素打算顺着周硕的线索查下去的时候,秦儒带着老赵到了专案组。颜素一见到老赵,就知道这个案子肯定和粉冰案有关系。经过老赵一介绍,发现这个周硕还真不简单。老赵他们盯着周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粉冰案的制毒窝点虽然找到了,但是这个案子还没有完全结束。那么多毒品,卖了这么多年,毒资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老赵通过一个可靠的线人了解到了一些毒资的走向。如今,他们正在盯着这条线。而这条线有一个重要的参与者,名字叫周彪,是鼎盛集团的董事长。
颜素之前并没有听过鼎盛集团,看完资料后才了解到这个集团的业务十分庞杂,从餐饮、服务行业一直延伸到软件开发,旗下甚至还有影视制作公司。而这个影视制作公司的代表艺人,就是一直大红大紫的瑶琴。秦儒告诉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对周彪进行抓捕,并不是因为手里的证据不过硬,而是他们想利用周彪看看有没有继续深挖下去的可能。粉冰案的胜利只是暂时的,操作粉冰案的幕后东家至今都没被抓住。从这些零星散碎的线索看,他们之前查到的主谋温道全究竟有没有能力布下这么一盘棋,还是个未知数。他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也尚不清楚。跟粉冰的斗争其实远远没有结束。
周硕是周彪的亲戚,虽然已经出了五服,但到底还是有血缘关系。他的弟弟周骏本身就是参与粉冰案的小头目之一。周硕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每年回国待的时间也就一两个月。3月16日当天,老赵的监控组一路跟着周硕到了郊外的某个旅游景点。结果周硕利用景点的山地成功摆脱了他们的监视。3月17日上午,监控组才在一处山崖下找到他的车,车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老赵起初以为是他们暴露了,不过潜伏在周彪身边的线人却告诉老赵,周彪对周硕的失踪也感到很诧异。没想到,这家伙的尸体竟然会出现在医科大。
老赵说周硕这个人的背景一直很神秘,他的发迹其实是从女大学生失踪案之后才开始的,也就是当年专项行动捣毁了大富豪娱乐城之后。在这之前,他虽然发了财,但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钱。和他之后的财富相比,也不值一提。大富豪娱乐城当年因为涉嫌聚众赌博、容留他人吸毒、组织卖淫嫖娼,以及涉黑涉恶等罪名被查封了,但其内部的股权结构很复杂,除了它本身的涉黑背景外,台面上的和暗地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最后,大富豪娱乐城的主要股东林东海和林东阳两兄弟一个被枪毙,另外一个去年才刑满释放。周彪作为参案人员,只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而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看出来周硕和周彪有任何联系。
周彪出狱后,看上去已改过自新,开始经营正经生意。他先从川菜馆开始,重新创业,后来开了七家分店,又开了食品加工厂,然后进军房地产行业。这个过程其实只用了不到三年。而这个阶段,周硕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后来,他的财富积累其实是伴随着粉冰的出现开始急剧膨胀的。鼎盛集团正式成立后,周硕就隐退二线了,也有说是被排挤出了管理层。这两个说法在他们集团内部讳莫如深,没有定论。不过,周彪这个人外强中干,文化程度也不高,做事冲动,又没有很强的大局观,本身又是个瘾君子。按照老赵目前对他的了解,这些年商海浮沉,他应该是没有这个掌舵能力的,更别说操作这么大体量的资金在各方监管的情况下一直没有暴露。他们都怀疑,周彪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替罪羊而已,他背后必定还有高参,而周硕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高参。
颜素听到这里,感觉破案有了一些头绪。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梳理,她就接到了医科大辖区派出所的电话——医科大又出事了。
颜素火急火燎地驱车赶往医科大,路上因为堵车,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大学城派出所的同事们已经先戒严了现场,不过围观的师生那叫一个人山人海。案发地点在医科大科研楼的解剖教室内。晚上七点整的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餐厅的人很多,平常餐厅的电视里播放的是新闻联播,而今晚电视里出现了网上流传的516宿舍闹鬼的视频,食堂的全部音响都播放着那段哭声。这把用餐的学生和教职工给吓坏了。就在这时,电视里的镜头一转,对准了科研楼的解剖教室的大门。只看到已经锁闭的大门无风自动,哐当作响。之后,视频就播放结束了。
餐厅负责人随后带着保安冲到了餐厅的总控室,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另外一边,得到消息的校领导带着保安和老师去了科研楼的解剖教室,发现本来紧锁的解剖教室的大门确实开着。不过,位于地下室的电力系统被破坏了,导致教室里一团漆黑。他们推开门进去,看到地上全是血,血泊中央摆着一具颅骨。派出所的老何也是见过世面的,但是他在描述案情的过程中语气急促,显然也是被吓到了。
江之永递给老何一根烟,让他缓缓神,颜素则找到校领导询问地下室的配电系统在哪里。后勤的人带着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有电工在那维修。电工说,他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起初以为是线路烧坏了,后来才发现是地下室的配电箱烧毁了。现在他们还在抢修电路,科研楼的供电还没有恢复。颜素看了一眼,这里窗外有防盗网,防盗门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她戴上手套,仔细看了一眼门锁。这种门锁对于会开锁的人来说,并不复杂。
她随后赶往学校的安保处,想调取学校内部的监控。可等她到了的时候,却看见里面的保安一个个茫然无措,而监控室所有的屏幕上都在播放刚才餐厅的那段闹鬼视频。颜素询问了一下这个视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值班的保安说差不多是七点左右。他们发现监控视频不对后,就赶忙联系了安保处的负责人。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学校究竟发生了什么。颜素让负责人调看一下监控,对方一脸委屈地说道,硬盘录像机的空间全部被这段视频给覆盖了。换言之,监控没了。
颜素让杜馨笙看看情况,杜馨笙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跟一旁的安保主任沟通。颜素在一旁听,也明白了个大概。这个安保主任对这些监控设备纯粹是个外行,他们学校的安保监控是外包给一个本地的网络公司的。而这家网络公司可能是为了方便维护,并没有更改硬盘录像机的原始密码,连服务器的密码也设定得非常简单。只要有一根网线,并且知道他们监控内网的网关,通过提前植入的木马或者使用密码破译软件,就很容易入侵他们的监控服务器和硬盘录像机。先格式化掉硬盘录像机里的内容,再替换成现在的视频,只需动几下鼠标。杜馨笙跟颜素解释说,这些公共监控不是什么涉密内容,学校涉密科室的监控是另外一套备案的监控体系,虽然没遭到入侵,但对案子也没什么帮助。公安局在学校里有几个安防监控,她正在跟指挥中心沟通,看看那些监控的位置在哪里。
颜素听完,皱了皱眉。还真是让老秦说对了。如今,他们似乎离开了监控,离开了刑技手段,就好像被人打断了手脚、刺瞎了眼睛一样,一下子变得不会办案了。她马上去了餐厅了解情况。餐厅的总控室内负责人告诉颜素,一般都是由他负责每天饭点打开餐厅内的音响设备。今天下午五点半,他打开设备后,便关门离开了。当他发现异常时,心里也很害怕,就让保安跟他一起上来,并强调出事前门锁肯定是完好的。杜馨笙在他们的主控机上操作了一下,回头跟颜素说,这里的情况和学校安保处的情况差不多。餐厅的播放设备和学校的总控肯定是联网的,这种内网的安全防护在懂行的人眼里就跟纸糊的一样,随便找一个内网端口就能入侵。说完,她看了一眼这台电脑的网关,然后拿出来U盘插进去输入了一行代码,便开始操作另外一块陌生的电脑屏幕。过了一会儿,杜馨笙回头说道:“学校主控电脑的服务器上有木马病毒。手段其实并不高明,学过几天的人都干得了这个活。”
颜素此时不由得露出了一抹苦笑,闹鬼事件这些年听说了不少,但是通过高科技闹鬼还真是第一次见。
颜素问道:“有追查的价值吗?”
杜馨笙摇了摇头,说道:“公用内网只是为方便办公,也没什么涉密内容,这种端口在他们学校内部应该有很多。对方拿着一台笔记本就可以在内网里为所欲为。”
说完,她们又去了科研楼,张昭已经带着勘验组的人在那儿工作了。因为电力还没恢复,他们就临时架起了发电设备和照明工具。找到张昭的时候颜素看到他正戴着手套捧着一具颅骨仔细端详。颜素问道:“这就是现场发现的颅骨?”
张昭点头道:“这具颅骨已经完全白骨化,表面骨质基本消失。这应该是个死亡了很久的人。具体的要回去做紫外荧光密度测量。”然后问道,“解剖教室的负责人呢?得先问问这是不是他们学校的教具。”
颜素出去联系了一下,负责人正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她还有一件事没明白,刚才闹鬼的视频她已经看了,上传视频可以通过入侵学校内网解决,但是这锁闭的解剖教室的大门是怎么做到无风自动哐当作响的呢?
杜馨笙给她解释道:“这个也简单呀。他入侵了监控系统,点个暂停键,监控摄像头就失效了。剩下的布置好现场,拍摄视频,然后删掉监控的硬盘内容,再上传视频到了内网。大晚上的科研楼里本身就没人,保安看到的监控画面不动是正常的。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
张昭此时把颅骨送出来封装,对着颜素说道:“如果这不是恶作剧,凶手针对的就是医科大学。排查的范围能再次缩小。”
颜素皱眉道:“医科大学这25年来发生过的所有的刑事案件都做过一次梳理,涉及的男女都没有放过。其中有些案子是有疑点的,但是他们的背景却没有问题,也没有符合我们推测条件的嫌疑人出现。这么大海捞针似的找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
张昭听完后沉默不语。
颜素知道张昭此时也有些无力。因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勘验结果多半不理想。刚才她也看了一眼现场,虽然满地的鲜血,但是连个脚印都没留下,这说起来跟天方夜谭一样。
解剖教师的负责人赶到现场后,证明现场找到的颅骨并非医科大的教具,他们对大体老师的标本有专门的管理体系。结束勘验已是晚上十一点,张昭已经把颅骨送去了实验室检验,当务之急还是寻找尸源。
回到局里后,颜素他们再次排查医科大这25年来发生过的案件。张昭捧着颅骨从回来后就坐在角落里拿着笔记本画画。杜馨笙起身看了一眼,本子上已经有了人脸的大概轮廓。手工面部复原上次在粉冰案的时候他已经露过一手了。但她仍然感到好奇,因为从张昭的履历里压根看不出来他有过学习美术的经历,他画画的手法却显得十分专业。于是,她问道:“你学过画画?”
张昭点点头说道:“我干妈是S省大学美术系的教授。我刚到他们家时十分自闭,于是她就教我画画。那时她跟我说,人难免会陷入黑暗里,但总得学会一种办法跟这个世界沟通。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学习画画,确实让我减少了不少痛苦。”
杜馨笙这才恍然大悟道:“难怪魏局的爱人看上去那么有气质呢。”
一旁的江之永轻轻地推了推颜素,小声说道:“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健谈了?”
江之永早已习惯了张昭的一言不发,突然见他话这么多,倒不习惯了。
颜素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江之永这才反应过来,一脸的震惊,马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颜素呵呵笑道:“就你这观察力,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铁血神探?”
一个小时后,张昭画完就匆匆去了人类学实验室。颅骨可以提供的信息很多,比如,可以通过颅骨推断性别,通过颅围推断身高,通过颅内外缝以及骨组织学推断年龄,通过线粒体测序来进行个体识别。整个测算工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张昭根据得到的信息对复原画像做了一次调整。然后立马传给了颜素,让她下发协查通报,看看能不能在DNA测序之前找到被害人的信息。下午四点多,东街口派出所打来了电话。根据协查通报上的信息,他们找到了一个十分符合条件的人,但那个人已经死了四年多了。
颜素叫醒了张昭,张昭一听白骨化的时间也对上了,于是跟颜素赶忙出发去了解情况。东街口派出所的副所长老田说,他看到协查通报,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死者名叫胡安邦,原先是A市日报的副社长,四年前因癌症去世了。当年老田所在的派出所被一个记者给恶意举报了,搞得他们十分难堪。当时还没退休的老所长就带着他去找胡安邦请求帮忙。胡安邦了解情况后,马上拨乱反正,对扭曲事实的报道在日报上进行了澄清。所以,他对胡安邦印象深刻,当年如果不是人家,自己的工作可能都丢了。胡安邦病重的时候,他还去医院看望过;胡安邦去世后,他还去胡的老家参加过葬礼。
颜素询问:“胡安邦没有被火化吗?”
老田说道:“胡老去世的时候,他们家乡那边还没有开始强制推行火葬。可以选择土葬,无非就是领不到丧葬费。”
颜素随后让杜馨笙打电话给当地公安查一查胡安邦家乡的情况,然后在老田的陪同下前往胡安邦家。胡安邦的妻子李女士还健在,因为年迈,和儿子生活在一起。颜素到了之后,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李女士感到有些害怕,便急忙把儿子给叫了回来。他儿子了解情况后,把坟墓的大概位置告诉了颜素。颜素和当地公安联系后,没多久就收到了消息。胡安邦的坟墓确实被盗了,而且应该时间并不长。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跟颜素解释,胡安邦老家所在的那个村落这些年已经非常凋敝,年轻人全都去了县城生活,村里只剩下三位孤寡老人,所以墓地被盗掘根本就没有人报案。颜素请他们先保护好现场,然后让江之永马上出发去掘墓现场,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随后,颜素跟李女士了解了一下胡安邦的人生经历。他是从调查记者的身份一路熬到了副社长的职位后退休的,除了年轻时经历过动荡,之后的人生也算是比较圆满。颜素并没有问到什么关键的信息,从胡安邦的家里出来后,时间已经不早,报社应该下班了,走访工作得明天才能继续。不过,从胡安邦的职业背景推断,他很可能隐藏了一些当年的真相,才遭到了凶犯的泄愤。这无疑是把矛头指向了报社。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昭分析道:“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冤屈源头一直没找到。现在看来,冤屈的根源可能在学校,而矛盾却在报社。如果我们能在报社找到线索,就有可能找到嫌疑人的身份。我推测有这样两种可能:要么是凶手手里的线索断了,要么是他遇到了没有能力对付的人。所以,他就把线索送到了我们手里。”
颜素点了点头。虽然凶手也可能是抛出假线索来迷惑他们,但是费尽力气搞了这一出,实在是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