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鲁智深再拔垂杨柳 西门亲煮酒论英雄
“鹏北海，
凤朝阳。
又携书剑路茫茫。
明年此日青云上，
却笑人间举子忙。”
这是辛弃疾写给自己学生的一首赶考诗。会试，因在春季由礼部主持，亦称“春闱”，取中者为进士，仕途一路坦途指日可待，将来就是在朝堂之上封侯封爵亦未可知。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当真是“却笑人间举子忙”。
话说西门庆携双解元之威赴汴京赶考，排场自比普通赶考举人大得多。
六七辆双骡宽辐太平车排成队列前行，马夫雄赳赳气昂昂，随后书童一人，家丁三四人，武师五六人，俱都骑着高头大马，簇新棉袍。
不消说，书童正是时迁，家丁武师正是鲁智深、武松、花荣、董平、林冲、张顺、黄信、吕方、郭盛、栾廷玉、杨志等人。
四辆太平车中，当头一辆自然是西门庆乘坐，秦明赶着马车得意洋洋。
祝家三兄弟也是进京赶考武举子，为掩人耳目，在车队中各乘一辆马车。其余马车俱装着满满用度物件。
行得大半月有余，车队一行已至莱芜地界。
天气寒冷，是日午时，西门庆一身簇新长衫坐在头车中，从红泥炉上倒出一杯热茶，向车前道：“行至何处了？”
秦明手中马鞭挽个鞭花，答道：“主公，已至莱芜了，距离泰安州城不过二三十里。”
时迁也坐在车帮上，笑道：“主公，莱芜可有好酒，能香掉舌头。”
马车前后，众家丁、武师骑着高头大马围拢过来，都问：“此处有何好酒？”
时迁道：“莱芜有一名酒，名曰泰山乌龙春，酒质清纯、陈香扑鼻，三四年前我途经此地喝过一次，哎哟那个香啊！”
众人大笑，当下西门庆道：“找个地方喝一顿，晚些再入泰安州城。”
众人欢呼一声，时迁一拍秦明肩膀，道：“且去那边河堤上，河堤边尽是酒肆。”
车队转向河堤，众人一路谈笑风生，骑在马上的正是鲁智深、武松、花荣、董平、林冲、张顺、黄信、吕方、郭盛、栾廷玉、杨志等人。
西门庆此行，并未带扈三娘与潘金莲同行。原因很简单，按照惯例举子赴汴京赶考鲜有带妻妾侍女同行者，不然会被扣个不知修身养性，不知洁身自好的大帽子，传扬出去有损声名。
所以，扈三娘和潘金莲就只能先留在阳谷县了。
这一路行来，众人不挑官道大路，专挑山野小道而走，不为别的，只为能碰上剪径的强人好过一瘾。
可惜一路上只遇上两伙贼人，各个凶神恶煞领着一群喽啰，大喊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每每贼人话音未落，众人便欢天喜地一拥而上，拿住贼人一顿暴打，讹得大包金银这才作罢。
行至一处宽阔河堤边，这里果然开着七八家酒肆，酒幌飘飘扬扬，百十个往来路人也不坐店中，就在河堤上乱纷纷摆下大桌温酒观景。
众人寻了一处大酒肆，乱纷纷坐了三四桌，早有店掌柜上前招呼，众人点了许多熟肉菜蔬，又要了七八坛泰山乌龙春酒。
西门庆站于河堤上，但见河堤上遍植垂柳⑴，垂柳下一块震河巨石，上刻“大汶河”三字，碑下大河流淌行船往来。
忽闻一旁传来一阵大声爆彩，他循声望去，只见酒肆前一条大汉举起一只磨盘，大喝一声向前掷去，磨盘飞出“咚”的一声砸入地面。
“超过三丈了！”
“店家，免单，免单！”
“真神力也！”
……
酒肆前，众人乱纷纷大叫。
店掌柜拿出皮尺，丈量一番，笑道：“这位客官真神人也，五百斤的磨盘也能一掷三丈，好，这顿酒钱免单！”
四周又是一阵啧啧之声。店掌柜又道：“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登泰山岂英雄。俺家店的规矩，只要哪位英雄能把磨盘扔出三丈开外，这顿酒我自请客，欢迎诸位都来试上一试。”
酒肆前一阵喝彩，都道泰山脚下之人果然豪爽。
西门庆一笑，看向掷磨盘的大汉，但见他身长八尺，雄壮威猛，腮下一部络腮胡子乱蓬蓬炸开，只是此人一只眼斜勒着眼罩，却是一个独眼壮汉。
独眼壮汉哈哈大笑，自温酒炉上倒出一碗酒，与另两人喝将起来。
“店家爽快，我也来试上一试”，一旁，武松大跨步走将出来。
西门庆心中笑道：“得，今儿的酒钱算是省下了。”
当下，武松走至磨盘边，众人见他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都赞好一条大汉。
武松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左右手环抱住磨盘，只一提举过肩头，众人见了尽皆骇然。他举着磨盘转了一圈，叫道：“这里距震河石有没有三丈？”
“有，有……”众人叫道。
只听武松一声大喝掷出磨盘，正砸在震河巨石上，“嘭”的一声断作两半。
众人大叫：“真天神金刚也！”
武松大笑，拍拍手上灰尘，对店掌柜笑道：“可免得酒钱？”
秦明等人大笑。
店老板哭丧着脸，小心赔笑道：“客官，旁人一行不过三五人，小人免单就罢了，你这一行却十余人如何免得？”
武松从不仗势欺人，见这店掌柜说得在理也不为难他，呵呵一笑道：“那就免一半吧！”
店掌柜赶紧躬身道谢。
一旁，鲁智深站起身来，道：“全免有何难？洒家再扔一回磨盘便是！”他虎背熊腰，众人尽皆骇然，都道难道今天要出三个天神不成？
震河石旁，鲁智深指着摔成两半的磨盘叫道：“店家，这洒家如何扔得？换一只磨盘来。”
店掌柜一脸苦笑，道：“天神爷爷，小可店里只有这一只磨盘。若要免单，您可得显些真功夫。”
这下可难办了，没了磨盘如何能免单，就算再换一只磨盘来，有哪里能一般轻重大小？
一阵河风吹来，堤上垂柳落叶飘飘，众人纷纷以手遮碗，怕落叶飘入。
“这有何难？”鲁智深大跨步来到震河石后垂柳下，相了一相，把直裰脱了，露出满背花绣，弯了身子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一趁“哇呀呀”一阵大叫，将那株垂柳带根拔起。众人见了，个个呆若木鸡，半晌才暴雷似的喝了一声彩，大叫：“师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罗汉！若无千斤神力，如何拔得起！”
鲁智深穿了直裰，对店掌柜道：“洒家原来就在汴京大相国寺拔过一棵，今日是第二棵了，如此可免得酒钱？”
店掌柜点头如小鸡啄米，道：“免得，免得！”
一旁，独眼大汉拎着一坛酒走上前来，问道：“师父好气力，同喝杯水酒可好。”
鲁智深点点头，西门庆将酒煮在炭炉上，道：“好汉，坐下喝杯酒。”
此人也不推辞，坐在一旁长凳上，笑道：“今日方知英雄遍天下。”
鲁智深道：“天下英雄不少，狗熊也不少。”
一席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一桌，只坐了西门庆、鲁智深、武松三人，来人自称田大，与三人酒来即干边喝边谈论，见识也自不凡。
酒至半酣，田大趁着酒兴问三人道：“当今天下，奸臣当道群雄并起，何人可当英雄二字？”
西门庆一边煮酒，一边道：“英雄二字，古往今来，不过蒙恬、项羽、霍去病等寥寥数人，当世能称英雄者……”说着摇了摇头。
田大道：“难道梁山晁盖、淮西王庆、湖北天虎、江南方腊、少华朱武等人都算不得英雄？”
西门庆道：“算，也不算。”
田大道：“为何？”
西门庆饮了一大口热酒，道：“晁盖、王庆、田虎、方腊、朱武等人快意恩仇、雄踞一方，却不过是人雄而非英雄。所谓英雄者，需为国为民，以非常人之勇气魄力，外能驱除鞑虏，内能安邦定国，如此方称英雄。这五人却偏安一隅为雄，难称英雄也。”
田大若有所思，问道：“那英雄安在？”
西门庆道：“纵观青史，时势造英雄，英雄也能造时势，如今异族虎视眈眈，朝堂乌烟瘴气，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时势恰如这炭炉上的酒，片刻就能滚沸，这般水酒，烫时难以入喉，凉时有伤脾胃，恰温时方能一饮而尽。谁是英雄，静待时势造化，鱼化龙之人便是英雄。”
田大继续追问：“当今时势，谁人能化龙？”
西门庆大笑，道：“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观龙之貌，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本就包罗世间诸象。谁人为鱼，谁人为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我且静候就是。”
西门庆这段话何其霸气，他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再看田大，已被震得目瞪口呆。
忽听马蹄阵阵，大队官兵手持刀枪，由大汶河河堤奔来，当先军士大叫道：“呼延将军有令，酒肆前的人都不要动！”
这些官兵前来作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正是：
泱泱华夏青史书，代代皆有鱼龙出。
纵横四海寻英雄，当仁不让是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