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河滔滔张顺寻刀 秋波盈盈璇儿观郎
话说一条壮阔的黄河,以略带弧形的走势,将汴京拥入怀中。
西门庆立于高堤眺望大河,但见黄河波涛汹涌、浩浩荡荡,一支黄浊贯中原,当真气势非凡。
堤下码头,数艘大船泊在岸边,如织人流、车流鱼贯登船好不热闹。
西门庆与众人登上一艘大船⑴,船头极为平阔,几人停好大车扶舷望河,但见黄水东去,大小漩涡沉沉浮浮,如千军万马咆哮而去。
“开船啦!”船老板一声吆喝,船身两侧十余条大桨划动,大船缓缓开拔。
张顺提来两坛酒,西门庆倒酒入喉,咂咂嘴道:“此酒香气浓郁、口感醇厚,似是杜康?”
张顺道:“哥哥好见识,方才买酒时,酒瓮上就贴着‘洛阳杜康’⑵二字。”
船首劈波斩浪,河风烈烈吹来,西门庆思绪飘回前世,心头不禁涌起统率百万雄师饮马赤壁,也曾在战船上横槊赋诗的那段往事来。
想到前世抱负,他摸摸手边大槊兴致陡起,一口闷了杜康酒,挥起大槊高声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首《短歌行》是西门庆上一世得意之作,道尽他一生雄心抱负,如今吟唱出来,也是一般的豪气冲天。他大开大合间舞至兴头,以槊为撑凌空飞起一脚,大叫:“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此时西门庆姿势骤然停住,甚是飒爽,满船人尽皆大声喝彩。谁知他这一脚踢出,却见一个物件从靴筒中弹出,“嗖”的一声直坠到河水里去了。
坠河的不是别物,正是那把鱼皮鞘镔铁短刀。
眼见遗落短刀,西门庆心头一紧随即释然,这虽是一把极好的短刀,但说破天也就一个物件,丢了也就丢了。
西门庆身后,一个人影叫声“我去捡回哥哥之物!”,飞身越过船舷一个翻滚,“扑通”一声入河不见。
花荣急叫道:“张顺兄弟,不可……”
西门庆俯身趴上船舷,惊道:“快快回来,不可枉自送了性命!”
船舷之下,但见黄河水浊浪翻翻滚滚而去,哪里还有张顺半点人影。
船上人多,有人高声惊呼,船老板也急急赶来,见势大叫:“此人自己寻死,诸位都做个见证,和小人没有半分干系。”
吕方和郭盛寻来长竹篙,一边呼喝一边死盯着水面,只消张顺一露头就能立刻搭救。
片刻工夫,船尾七八丈处冒出一颗湿漉漉的人头,正是张顺,众人疾奔向船尾。
吕方和郭盛本待伸出竹篙,待看清张顺模样,却大眼瞪小眼起来。
众人望去,只见张顺口衔短刀,左手扣着一尾尺长的金色鲤鱼,右手向船上招招手,自把两条腿踏着水浪,如行平地而来。
再看黄河浊浪,水花也浸不过他肚皮,船上并岸边众人哪里见过这等水性,纷纷大声喝彩。
船老板擦一把额头白毛汗,啧啧道:“这水性,简直就是黄河水鬼呀!”
片刻工夫,张顺踏浪赶上大船,从船尾一跃而上,将金色鲤鱼抛给船老板,叫道:“且给我家哥哥做道醒酒汤来!”
船老板笑呵呵地拎着鱼自去了,张顺双手托刀交还西门庆。
西门庆接过刀来,说道:“日后不可莽撞,一柄短刀如何能比得兄弟性命?”
张顺道:“不瞒哥哥,小可步战马战皆是平常,唯有水中却连龙王也不惧他,这柄短刀锋利难得,是哥哥心爱之物,如此锋利难得之物,小可也不忍它葬身河底。”
西门庆心思何等细密,心中寻思张顺连说两个“锋利难得”是何意?略一思量随即明白过来,众人都有趁手兵器,独独张顺赤手空拳,想来水下作战长兵器又施展不开……
想到这里,西门庆道:“这把刀是你捞回的,随了你就是。”说着,将鱼皮鞘镔铁短刀拿起,直塞入张顺手中,心道此人水性如此了得,将来做个水军将领想来绰绰有余。
张顺喜出望外,接过短刀呐头拜谢。他第一次见到这柄短刀就喜欢上了,只是寸功未立不好言声,此次得偿所愿心中欣喜若狂。
大船推开波浪,转眼就到北岸,众人行得一阵,远远望见汴京高大城池。
时值正午,如火骄阳下,城墙愈发壮观,仿佛一条巨龙蜿蜒盘旋,历经风霜,屹立不倒,古老的砖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压迫感扑面而来。
张顺等人俱是头遭入京,人人赞叹不已。西门庆上一世何等城池没有见过,气定神闲随百姓一并入城。
鲁智深却是在汴京大相国寺看过菜园的,对这里街巷熟悉,一路引着众人直奔蔡京府上。
来到蔡京府上,西门庆与府上管家交接生辰纲,管家见西门庆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只斜着眼睛懒得搭理。
西门庆塞给管家五十两蒜条金,拿出蔡九书信笑道:“这里还有封蔡太守亲笔信。”
管家接过蒜条金,眼见西门庆如此懂事,笑道:“且随我来,九爷回不来,你亲自将信交给相爷,代九爷说句贺寿的吉祥话也是好的。”
西门庆心中一笑,暗忖金钱开路果然无往而不利。倒不是西门庆巴结蔡京,而是他自知乡试过后就是会试,能搭上蔡京这条线,有百利而无一害。
上一世董卓权倾朝野,曹操不也曾借助董卓的专权得到了发展的机会吗?
管家引着西门庆穿厅过院,绕过一处假山石,来到一处幽静书房。
门前小厮告知管家,蔡相正在书房,十一小姐正在一旁伺候。
十一小姐名叫蔡璇,天生丽质年方二八,蔡京有九个儿子,却只有两女,一女嫁与梁中书为妻,比女最小,极得蔡京宠爱。
书房外,隔着门帘,管家躬身禀告道:“老爷,九公子遣人自江州送来生辰纲,按照礼单一件不少,又有亲笔信差人同车送来。”
书房内,一名美貌少女在旁研墨伺,蔡京正提着狼毫笔在一把空白折扇上书写诗句。
蔡京闻言,边写边冷哼一声道:“这一路盗匪众多,想来这次也是重兵押运生辰纲,才能安全抵达汴京吧?”
管家道:“老爷,这队押运生辰纲的队伍却与众不同,不过七八人,全凭领头之人武艺超群,一路跋山涉水荡匪而来。”
管家不显山不露水,替西门庆递上了好话。
“哦?”蔡相一顿,道:“此人何在?看赏。”
管家向西门庆使个眼色,西门庆道:“蔡相抬举,小可恭祝蔡相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哎呀,爹爹,写错了!”书房内,璇儿叫道:“爹爹少写了一个‘间’字,可惜,可惜!”
蔡京拿起折扇观瞧,他本想在扇上写一首唐人王之涣的《凉州词》,却漏写了一个字。
王之涣的《凉州词》本是“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蔡京却漏写了一个“间”字,变得不伦不类,这把折扇算是废弃了。
“罢了”,蔡京摇摇头道:“璇儿,扔了这把扇子,再取一把来。”
蔡璇一笑,拿起折扇掀帘而出,却与西门庆打了个正面,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不由得看痴了眼。
西门庆冲蔡璇微微一笑,蔡璇落落大方道:“原以为送生辰纲的都是些莽汉,你倒……嘻嘻,你要爹爹怎么赏你?”
西门庆道:“不需赏赐金银,小姐可否将这把扇子赏我,蔡相书法冠绝天下,小可心仪已久。”
蔡璇莞尔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这扇子少了一字你也要吗?嘻嘻。”
“璇儿,不可胡闹”,房中传来蔡京的声音,但璇儿手快,她已经把折扇塞给了西门庆。
西门庆打开折扇,略略一观,惊道:“如此绝妙好词,并不少一字呀?”
蔡璇掩口一笑,却听西门庆对扇念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好词,好词!”
古时没有标点符号,全凭文人自行断句,西门庆文思何等造诣,顺口一念就成了一首绝妙好词。
蔡璇看向西门庆,心里不由得怦然一动。
书房内蔡京大笑,道:“将信拿进来,看茶!”
殊不知,蔡京这一杯茶,却将女儿一颗心萦了出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这正是:
相府之内把寿拜,一字之改显文采。
蔡相爱财又爱才,岂知门外曹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