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提笔折思
在丫鬟与郎中悄然离去的那一刹那,室内寂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地都能清晰可闻。
空气中,草药香气袅袅,似轻纱般悠悠飘荡,与陈旧木质家具散发的古朴味道缱绻交融,在鼻息间勾勒出岁月的沉淀与自然的韵味。
颜末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他的面庞虽略显苍白,却如羊脂白玉般温润。
那如墨染就的剑眉微微蹙起,犹如两弯新月被愁云遮掩。
他试着挪动身躯,只觉头脑中尚存几分昏沉,而心中的疑惑却似汹涌的波涛,难以平息。
何人推的他?
皇榜之上,写的又是什么?
终于,他再次启唇,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焦灼:“父亲,关于那皇榜之事,究竟是何种情形?其上所载,究竟是何等要紧之事?”
回想起那夜酒醉朦胧间,皇榜上的字迹仿佛化作了灵动的游龙,难以辨识,颜末心中更是忐忑难安。
颜相时闻言,面容上的忧虑之色愈发浓重,宛如一层阴霾笼罩。
他缓缓在屋内踱步,步伐沉重而迟缓,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千斤重担。
只因昨夜,颜府来了一位神秘的蒙面人。
自从玄武门之变后,这是第一次。
刺杀?或是打探消息?
似乎这两种都有可能。
颜相时看着床上的颜末,这一切,似乎来的太突然,但又在意料之中。
官场的波谲云诡,他实不想让儿子卷入其中,最起码现在不行。
往往事与愿违,很多事情不是靠躲就能解决的。
只是这一次,颜相时没想到,有人竟然会算计颜末,趁着醉酒,促使他揭下皇榜。
皇榜之事,非同小可,处理稍有不慎,后果便难以预料。
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谁也不清楚。
颜相时来回踱步,室内只能听到脚步声,极致压抑。
窗外轻拂的微风与树叶的低语,也未能打破这份令人窒息的压抑。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颜相时终于长叹一声,似已下定决心。
他缓缓坐在床边,面色和眼神一瞬间转换,目光中流露出慈爱,轻声细语道:“皇榜所书,乃陛下广开才路,求贤若渴之旨意。”
颜末闻言,不禁疑惑更深。
大唐初期,李世民麾下人才济济,文臣武将如云,何以此时如此急切地求贤纳才?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深意?
他脑海中猛然间灵光一闪,望向父亲,揣测道:“莫非陛下此举,意在转移朝野视线?”
颜相时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认可:“确是如此,然陛下求才之心亦真。新皇登基,百废待兴,诸多要职亟待能者居之。”
颜末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继续追问:“想来陛下此番转移视线,仅是其一,背后定有更深层之考量?”
颜相时闻言,不禁朗声一笑,轻抚胡须道:“吾儿聪慧,果然瞒不过你。陛下的真实意图,实为防范东突厥的侵扰。近日,边关密报,东突厥已在边境集结兵力,意图趁我朝新帝初立,政局未稳之际,发动突袭。”
颜末闻言,神色凝重,侧首凝视一旁的画像。
对时局的严峻,颜末有了更深的认识。
然而颜末内心确是一细,没想到自己才来到大唐,就要有立功的机会。
老一辈子的人说的没错,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
看来他这块金子,要在大唐绽放璀璨光芒了!
颜末收起内心的小九九,看向父亲,父子二人相视无言,却在这一刻,心灵相通。
突然,颜末觉得脑袋疼的厉害,仿佛有记忆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形成一幅画卷。
画卷上刻画着正德九年发生的大事。
六月之际,玄武门之变震撼朝野,李世民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政变,终结了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的统治,并迫使其父李渊退位。
这一幕权力更迭的惨烈,让整个大唐帝国沉浸在一片紧张与不安之中。
转瞬之间,八月秋风起,东突厥趁大唐新皇初立、政局未稳之际,悍然入侵,意图在大唐的动荡中谋取利益。
此时的李世民,登基未久,正面临权力交接的动荡与李建成、李元吉旧部势力的潜在威胁,大唐内外交困,危机重重。
尤为紧迫的是,距离东突厥大军兵临长安城下,仅剩一个多月之期。
东突厥的兵锋之利与大唐内部的脆弱,“渭水之盟”虽暂时缓解了危机,却也是一段屈辱的记忆。
颜末暗自下定决心,绝不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沉思片刻后,颜末以沉稳的语气向父亲进言:“父亲大人,依孩儿之见,当前首要之务在于稳固内部。新皇应立即着手安抚李建成与李元吉的旧部,以防内部纷争加剧。此中不乏贤能之士,若得妥善安置,定能成为大唐的坚实支柱。”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同时,应派遣使节前往东突厥,展开和谈,以拖延时间,为大唐的军事部署争取宝贵时机。此外,加强边境防御,调集精锐,以备不时之需,确保大唐有能力与东突厥抗衡。”
颜相时闻言,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儿子说出来的话。
在那个寻常日子里沉湎于山水之乐的儿子,于紧要关头竟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深刻洞察力。
难道是掉进沟里时,脑子不小心进水了?
不对啊,郎中说了,末儿只是脑疾!
或许,末儿的脑疾有利于他吧。
颜相时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怕多想,会把颜末扔沟里。
片刻后,颜相时转变态度,轻轻颔首,其言辞中既有肯定亦含忧虑:“末儿,你所言虽有其理,然此事关乎国家兴亡,非个人意志所能轻易左右。朝堂之上,众臣异议纷纭,陛下亦心存顾虑,不愿轻启战端。”
言毕,他目光穿透窗棂,投向远方,眼中交织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时局动荡,犹如狂风巨浪中的孤舟,稍一不慎便可能倾覆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作为昔日秦王府的参军事,他虽历经沧桑,面对如此重大抉择,亦感力有不逮。
收回思绪,颜相时再次凝视着床榻上略显虚弱的颜末。
此刻的颜末,虽面色尚未恢复红润,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明亮,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果敢。
颜相时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感,他的儿子或许真的变了,犹如茧中之蝶,历经挣扎后终得展翅飞翔。
“末儿,好生休养,若陛下有召,为父自会前来告知。”颜相时的声音柔和而温暖,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阳光,给予人无限的慰藉与力量。
颜末闻言,轻轻点头,眼中满是对父亲的信赖与依赖。
颜相时深情地望了儿子一眼,随后缓缓转身,步伐虽显沉重,却坚定地走出了房间。
门扉轻合,室内重归宁静。
半晌,颜末缓缓睁开眼,轻声呼唤:“小玉,备下笔墨纸砚。”
其声虽细,却清晰可闻。
小玉闻声即至,面带忧虑地劝道:“少爷,您身体尚虚,不宜过度操劳。”
颜末报以微笑,言道:“无妨,我心有所感,需及时记录。”
小玉见状,虽心中不愿,却也只得依言将所需之物置于桌上,随后悄然退出。
颜末缓缓起身,移至桌旁坐下。
他轻执毛笔,于墨池中轻蘸,随即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此刻的他,仿佛已不再是那个只知嬉戏山水的少年,而是成长为了一位能够独立思考、勇于担当的青年才俊。
颜末此刻,宛若一位深谋远虑的策士,其目光凝聚着非凡的洞察力,手中之笔犹如指挥千军万马的令旗,在纸上勾勒出一幅幅战略蓝图。
他首先以严谨的逻辑,剖析了大唐当前的复杂局势,将朝堂内部的暗流涌动与边疆外患的紧迫性一一剖析:“陛下初登大宝,基业尚待稳固,内忧外患交织,李建成、李元吉遗部蠢蠢欲动,而东突厥则如饿虎般觊觎中原,此诚乃国家存亡之关键时刻。”
随后,颜末笔锋一转,详细阐述了其应对策略,字里行间透露出对大局的精准把握与深沉的忧国情怀:“稳固内部,乃是一切之根本。陛下宜广开才路,以仁德之心抚慰旧部,化干戈为玉帛,对其中才德兼备者,更应破格提拔,共襄国是。”
“同时,应派遣使节前往东突厥,开展和平对话,以争取战略缓冲期,为国家的军事部署赢得宝贵时间。此外,加强边防,调兵遣将,确保边疆安宁,尤其是幽州边境,以备不时之需,方为上策。”
颜末的字迹,力透纸背,每一划都承载着他对大唐未来的深切期许。
他边书写边沉思,不断审视自己的策略是否周全,深知在国力未复、人心未定的背景下,任何决策都需慎之又慎。
他虽知自己之策或有不足,毕竟大唐兵力分散,朝野间亦不乏和平之声,但在这紧要关头,每一份谏言都可能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
待墨尽笔收,颜末轻抚纸面。
他的策略能否被李世民采纳?
他又将面临怎样的挑战?
窗外,微风轻拂,树叶低语,似乎在为颜末的智勇双全而低吟浅唱。
他缓步至窗前,凝视着远方,心中默念:“世事如棋局局新,唯有兼顾内外,方能稳操胜券。此番进宫谏言,务必力求两全,方不负我来到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