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可爱的变身
我立刻变得很不可爱。
塑形成功了,我一点都不开心,衣服也不愿意换,揣着阮阳的衣服,随便拉了根布条,就这么坐在床上。
作为虾米的时候,在族里,每只虾游过来都会夸奖我:哎哟,小夏蜜的身材小巧玲珑,小夏蜜的样子真漂亮……
虽然我没有虾族的审美,总是在心中有个概念,我始终是漂亮的。
现在幻化成人类了,反而失去了盼头,这具身体,身材倒是小巧玲珑,曼妙可爱,可是这脸庞也让我伤心了。
满脸的抬头纹不说,头发稀稀拉拉的,整个耷拉着,稀疏的头发之中能看到微红的头皮。
阮阳不知道怎么安慰我,以为我是嫌弃水镜不够清晰,一遍又一遍的把水镜给弄得更加清晰。
这哥们估计是心理强迫症类型的,不但力求完美,还强迫他人跟他一起完美,每次弄好水镜之后,都会屁颠屁颠的推门,强迫我去接受他的好意。
我多照了几次水镜以后,更年期症状也提前了。见到阮阳,二话不说就会抱头狂奔。
“夏蜜,你听我说……”
阮阳又推门进来,手里荧光闪闪,握着一团似水非水的东西,我一见着这个架势,立刻嗷的一声,抱着头,从小屋的窗户里跃了出去。
==,我已经成为一个逃避现实的虾米了。
“夏蜜,事情没有那么糟糕!”阮阳满脸的无可奈何,扶着窗户,探出身体来,小心翼翼的劝解我:“夏蜜,你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之前塑形的时候,内火过旺,将皮肤的水分给烧缺了,发根受损,才会这个样子……”
我倔强的躲在角落里,用一大团海藻盖着头,自从发现自己有地中海现象以后,我就开始擅长寻找茂密的长条物,寻着以后,不管死的活的,通通都喜欢往自己的秃顶上盖。
这就是心理疾病啊!
“夏蜜,我听说龙母曾经在南海救过圣贝一只,只要求得圣贝的海珠一枚,浸在海水中,以海水补水,你便可以恢复肤色,润泽肌肤重生秀发!”
哈?==,海水圣宝,真乃水中的霸王洗发水,我迟迟疑疑的站起来,顶着一头海藻,扁着嘴问:“那么到哪里去寻这圣贝?”
又是龙母,又是南海,怎么听都是遥远的事情。
阮阳微微一沉吟,安抚我,道:“不急,听闻七皇子素来同南海的大皇子感情深厚,我们可以先去拜访七皇子日西,先去问一问,他可否有海珠浸润过的圣水!”
“……”七皇子,对于这位向来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皇子,我很怀疑他会不会伸出援助之手。
“莫要怀疑,我与他有些交情,若是他有此圣水,一定会鼎力相助!”阮阳安慰我,声音温和带着某种奇怪的安抚力,将我的疑惑一下子打消。
我开始兴奋了,终于主动站出来,同窗口的阮阳面对面:“那等什么,现在就去吧!”
阮阳微笑,伸出手掌,金芒一闪,我看见,有石榴红的衣裙托在他的手掌上,他微微的抬了抬手掌,示意我换上衣裙。
我瞄了瞄那身衣裙,不知怎的,想起梦里的那位红衣的龙姑娘,立刻生了抵触情绪:“我不好红色……”
阮阳不勉强我,微微一笑,将衣裙的颜色重新换了换,换了一套淡紫色的,又微微的抬了抬手,我这才走过去,勉勉强强的接了衣服。
衣服倒是很合身,我一穿起来,便显出身材来,玲珑曼妙,青春气息顿显,我垂头看自己的身体,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看,夏蜜,只要不看你的头,完全是完美无瑕!”阮阳温和的赞叹,语气真诚。
却一下子将我所有的自信给击得粉碎。
我又缩回角落,重新盖上海藻蹲地画圈圈。
门口游来游去的鱼儿,都咧开了嘴巴,似乎在嘲笑我一般,我一怒,扯下头上的海藻直接砸了过去。
“夏蜜,你何必跟它们置气?”阮阳的声音温温润润的,从后面递过来一面带着淡紫色纱的帽子。
我接过来,往头上一套,委委屈屈的藏了自己的自卑。
“你随我走过去吧,现下你刚塑了筋骨,需要多多锻炼!”他微微笑,伸手朝着空地缓缓的画了一个大圈,圈内荧光闪闪,依稀有鹅卵石铺就的小路。
“随我来!”他牵着我的手,将我扯进大圈。
原来大圈之内别有洞天,我进了圈,忍不住一声惊叹,圈里各色花儿,怒放到了极点,花香阵阵,蝴蝶蜜蜂,绕着花儿上上下下的嬉戏,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曲折折,不知要通往何处,亭台轩榭,映着小桥流水,怎么看,怎么是一副人间的江南水乡样。
“啊?我们上了海岸么?”我问阮阳。
阮阳微微笑,牵着我的手,走得不紧不慢,可是就是不回答我:“夏蜜,你看,这便是人间的景致,虽然不若我们深海里五颜六色,可是胜在精致,你看这种,便是蝶儿……”
他一路走过去,一路指给我看。
这些东西我都是看熟了的,我哪里需要他指给我看?我现在只是好奇,我们身在何处?
“这里的鹅卵石都是从人间运来,细细铺就,所有花朵虫鸟,都是从人间捕获而来……”
“……”我傻乎乎的抬头看,果然这里还是处于海水之下,只是隔了海水,处于一个极大的气泡之中。
“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哦,直接飞去人间看好了!”我自言自语。
阮阳扭过头来看我,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人人都有自由么?”他说了这话以后,便牵着我不再吭声。
我跟在他的后面,走过一小段景色,心中就会惆怅一小会。
这些景色,原本对我来说,是多么的普通,只要是身处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便能在公园里寻着,可惜,穿越以后,这些景观倒成了百年未遇的新鲜景象。
鹅卵石的小路,无穷无尽,我走了一会儿,脚板底就被咯得生疼。
“我不走了!”我有些赖皮的蹲了下来,阮阳又好气又好笑的哎了一声,用力拉了我好几次,我都使命的往下赖。
他没有办法了,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的正要跟我说些什么,突然路边小溪之上的小凉亭里,凭空现出一个人影来。
“井海王倒是好兴致,什么时候有空来到我这里赏景!”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我好奇的从面纱的缝隙里向凉亭里探头看,那人正巧也向我看来,突然咧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反而将我吓了一跳。
“哟,还带着一个小美女?海井王动凡心了?”
“不要乱说,她只是个可爱的孩子!”阮阳一点都不恼,不紧不慢的回答他,顺带紧了紧我的手,似乎在安慰我一般。
“可爱的孩子?倒要看一看!”他大笑,从凉亭里跳了过来,恶作剧的故意停在我的面前,呼的一下,突然吹开我的面纱。
……我和他目瞪口呆的对视着,恶作剧的后果就是,我被吓着了,他绝对也被吓着了,张口结舌的指着我问阮阳:“哪,哪里可爱?”
“……”我扁了扁嘴,立刻将头纱迅速的盖了上去。
阮阳没有理他,只是弯下腰,安抚性的摁住我的肩膀,语气柔柔的安慰我:“夏蜜,你不要理他,他一向口无遮拦!”
对方冷嗤了一声,抱着胳膊笑:“阮阳,你还是这么虚伪,丑就是丑,漂亮就是漂亮,何必遮遮掩掩的!”
我又气又羞,想起自己的头发和抬头纹,还有整张泛着淡红色玫红的脸色,立刻情绪低落的垂下了脸。
但是,没有多久,我又昂起头来,一把扯下了帽子。
这又怎么样,跟之前遍体朱砂的小虾米比起来,我这个样子,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我有手有脚,五官俱全,又有什么好自卑的?
“夏蜜?”阮阳被我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我的手,似乎在想着词语安慰我,那个嘲讽的我的人也被吓了一跳,眼睛里面惊疑一片。
“哎哟,阮阳,我现在才听到你叫她什么啊!你疯了啊,让她叫夏蜜?!”他一脸嬉笑,但是语气却很正经。
我褪了帽子,这才能更加仔细的打量他。
他的五官长得很立体,浓眉大眼的,个子高高的,肩膀宽宽,腰儿窄窄,穿着一件淡咖啡色的长袍,头发零零乱乱,以同色的布条随手扎了扎。
一咧嘴小,满口雪白整齐的牙,显得整个人毫无心机一般。
“我本来就是虾米,为什么不能叫夏蜜?”我抢在阮阳之前回驳他,气势汹汹的:“谁规定长成我这样便算不了可爱?又或者单单凭着一个长相,就能判断我整个人是不可爱的么?”
他被我问得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静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毫无预兆的鞠了个躬,向我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一向口无遮拦惯了,你说的很对,谁也没有权利去妄自评价别人的一切!”
我以为他在嘲讽我,可是他却偏偏表现得特别真诚,我被他一道歉,反而没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看他。
阮阳笑着将帽子重新递给我,我一把推开了帽子,不愿意再将它带上去,不管怎么样,我就是我,独一无二,何必用容貌来局限自己。
如果寻不到圣水,那么我也会用这幅摸样活得开开心心的。
阮阳伸手默默摸了摸我稀稀拉拉的头发,不再劝我戴上帽子,手间光芒一闪,将那只淡紫色的帽子给收了进去。
“亭午,老龙家的老五!”那位先前抨击我容貌突然抓着头向我自我介绍,“夏蜜,你的性格爽气,我喜欢!”
他的批评和夸奖来得都挺草率,我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的话。
阮阳却替我温温和和的回答亭午:“夏蜜还是半年生的小虾,什么都不懂,说话直率是肯定的!”
亭午斜着眼睛取笑阮阳:“那你的意思就是,我这样的,只能同半年生的小虾做做朋友?”
阮阳不说话,微微笑。
然后缓缓的摇头。
“亭午,你也挺直率!”不待亭午思考,他又接着道:“亭午,八宝琉璃杯,借来一用!”
亭午立刻横眉怒对,戒备的看阮阳:“你又提我的宝贝作甚?”
阮阳扯过我,给他看我的头皮和抬头纹:“这些想必都是你的九弟干的好事,两粒凝露差点断送了小虾米的性命!若不是我和她有缘,她便要葬送在万花园了!八宝琉璃杯是用来佐以圣水用的……”
亭午将信将疑的看我。
我坦坦率率的同他对视。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说:“夏蜜有一双好眼,清清澈澈,让人对着的时候,不忍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他淅淅沥沥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包,一层一层的剥开,剥至最后一层时,流光溢彩,五彩光晕柔和的扩散开来。
那五彩光晕中,立着大拇指大小的一只透明小杯。
“八宝琉璃杯?”我抬头看阮阳。
阮阳似乎松开一口气,朝着我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夏蜜,你该谢谢亭午……”
我张了张口,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亭午就急急的打断了我,将八宝琉璃杯直接往我手里一放,笑道:“夏蜜的东西赠夏蜜,本来就是应该的!”
他定神看我,又道:“你和她一样,有一双好眼!”
这是今日他第二次夸奖我了!
阮阳见我得了东西,不再纠结于我的问题,话锋一转,带着亭午转了话题:“你就自我禁锢在这里,再也不出去了?”
亭午将视线从我的眼睛上挪开,有些赌气的挥了一下手,一掌拍在一棵大树上,那颗树哗啦一下倒下,砸在花园里,掀起一些草屑,随即树干隐入草丛中,缓缓的失了踪影。
“我不要出去,我不愿意出去,不愿意见都他们……”他自言自语,又扭头看了看我,有些惆怅:“我在这里也挺好!”
阮阳温言相劝他:“那么你要让她在外面等你多久?”
亭午舔了舔嘴唇,有些茫然的看阮阳,第一次露出了无助的表情:“她还在等我?”
阮阳不再说话,只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颗闪着淡粉的小珍珠,缓缓的放在了亭午的手上。
亭午显然愣了神,我跟阮阳从结界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依然还在发愣,我扭头回去看他,那个大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逐渐的自己合拢了。
“我们现在去找七皇子么?”我问阮阳。
阮阳摇摇头,伸手理了理我的发,我稀稀疏疏的发,被他轻柔的抚摸过去,一下一下,我的心也被他抚摸得柔软了起来。
“夏蜜,女孩子怎么能披头散发?”他微微笑,从自己的发间拔出桃木簪子,将我的发轻轻的拢起,很巧妙的将我微秃的头顶给挡了起来。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心底有些暖洋洋的感觉,嘴里却嘟囔着:“我不会梳头发,你给我簪子也是白费!”
阮阳轻轻的笑,眸子柔柔的斜过来看我,突然咬唇垂了眸子,从怀里掏出一把白玉质地的小梳子,拉开我的手,轻轻的放在我的手中央,那柄梳子凉凉的,摸上去华润可爱。
我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他。
他又微微一笑:“每日起来,拿着梳子来寻我,我便知道要给你梳头了!”
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和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虽然他不若七皇子俊朗,不若九皇子阴美,但是清清爽爽的往那一站,眉清目秀的,自有一股儒雅之气,那些气度是旁人所不能比拟的。
我傻乎乎的看他,他便站在这里任由我来看。
“阮阳,会不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我看了他一会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是这句话。
可是问出来了,我便很想知道答案。
阮阳浅浅的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轻声笑骂我:“淘气!”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却背起手来,走在了我的前头。
我跟在他后面,唯恐落下一步,踩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晚间的时候,有虾兵蟹将来拜访阮阳,见面垂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手高高举过头顶,道:“井海王,九皇子邀殿下赴九王子府共赏歌舞!”
阮阳正在案前挥笔写下一副鬼画符,我站在旁边,看得满脸狰狞,因为阮阳这哥们的造型估计只是个人化的,站在他旁边帮着磨墨的人彻底就会遭殃。
他每次一提笔,哗啦一下全部都甩在我的脸上,我躲不及,直接从头到胸前都是他甩过来的墨点,既然躲不及,后面的直接都不躲了,任他甩个舒服。
那些虾兵蟹将见他久久没有答复,悄悄的抬头偷看,一眼看见满脸墨点,面目狰狞的我,都吓得浑身一哆嗦。
赶紧又低下了头。
我觉得我完全淡定了,当一个人完全抛弃自己的外表时,她的内心就会变得无比的强大。
我完全相信这话。
阮阳将最后一个字收好尾,扭头对我笑的时候,我已经成为101正点斑点狗造型了。
我朝着他微笑,他朝着我微笑。
笑得一脸和煦温柔:“夏蜜,你真淘气,站在我的身后尽扮演着一些怪模样,是要吓唬别人么?”
“……”他说的那么温柔,也幸亏是这么温柔,要不然我会以为他变着法子来嘲笑我。
他极为好心的拉我去洗脸,一点一点用洁净的白色绢帕将我脸上的墨点给擦尽。
这才慢吞吞的回复虾兵蟹将:“嗯,我迟点就去!”
虾兵蟹将得了答复,深深的非常恭敬的鞠了一躬,倒退着退出了他那座东倒西歪的篱笆墙。
我对九皇子还有着意见呢,听见他回复说愿意过去,心里很不乐意。
“夏蜜,你若是不愿意跟过去,可以自己四处逛逛,皇道大街上,有很多卖珠钗宝器的,你是女孩子,该喜欢这些吧!”他掏出拇指大小的夜明珠,一颗一颗放在我的手上,像个长辈一样摸摸我的头:“喜欢什么,都买了吧,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
我茫然的接过夜明珠,看着他温和的眼眸,有点想跟过去了。我一个人在大街上逛些什么啊,人生地不熟的,这样出门,还不如跟着阮阳来得安全呢。
我鼓足勇气,扯阮阳的袖子,问他:“我想跟着你……到哪里也无所谓!”我就像个雏鸟一样,视线里察觉不到能够庇护自己的人,就会茫然不知所措。
阮阳看着我,眼带怜悯,微微的动容,更加温柔的安抚我:“不要如此不安,你想到哪里便去哪里好了,如今跟在我身边,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到你一分一毫!”
我安心了,笑嘻嘻的重新换了衣服,跟在他后面出了门。
九皇子派了马车来接阮阳,阮阳撩袍走在前头,刚一靠近海马,所有的海马都惊恐的瘫了下去,阮阳极为温和的朝着赶马车的小蟹兵点头,道:“我自己去吧,你且先行!”
那个小蟹兵诚惶诚恐的垂头称是,将手里的缰绳甩了好几遍,只到阮阳离了马车五百米远,那些海马才一声嘶鸣,发狂的狂奔而去。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海马狂奔,好半天才收回视线,看向一脸淡定的阮阳。
阮阳见我偷偷瞄他,索性转过脸来,直接笑道:“是不是有问题要问?”他脸上的表情又好笑又隐忍,似乎在看一个年幼的孩子一般。
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为什么这里的水族都怕你?”
屋子附近的小鱼虽然亲近我,但是只要有阮阳走近,它们就会做鸟兽散状,直接逃向各处。
他似乎很困惑于这个问题,垂头想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回答我:“大约是我平时不愿意接近别人吧……他们看我都带着陌生的感觉?”
这个回答完全是驴头不对马嘴,我相信即便是他隐居在外,对陌生人恐慌的也只会是他本人而已,那些虾兵蟹将,那些海马鱼贝,为何见了他都是一副又惊又敬的样子。
他的表情似乎不带任何伪装,我根本无从探察真实的答案,只能收起了好奇心,缩在他幻化出的水泡泡中,一同往九王子的行宫飞去。
我还记得当日被带进去被喂食凝露九死一生后的情形,靠近门口的时候,我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阮阳微微侧过脸,似乎眯着眼在看远处的海葵,却暗地里伸出手来,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流从他的手心里传递过来,我立刻一扫刚刚的恐慌,心神定了下来。
门口的侍卫朝着阮阳行礼,慌慌张张的跑在前头引路。
阮阳敛了水泡,牵着我往里面慢条斯理的踱了过去,我上次来得匆忙,中途又被敲晕了,对九王子的行宫依然是一无所知,这次过来,我禁不住好奇,探着头四处打量。
九皇子的行宫跟他的人一样,处处充斥着一种病态的洁净感,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玉或者水晶造就,一路走过去,晶莹剔透,虽然美轮美奂,却终归少了一点暖意。
到处都是凉冰冰的。
阮阳淡然的走在前头,我转过脸来看他,发现他不再带有平日里温和的笑意了,整个人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似乎在想些什么。
“夏蜜,你看这里……”走过一处小桌,他突然停了下来,指着那个水晶小桌对我说:“知道是做什么用?”
他修长的指头划过水晶桌面,我看见上头画着一条条的划痕,摸不着头脑,琢磨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摇摇头。
阮阳慢慢的笑了,用指头点了点桌面,又牵着我往前走,边走边道:“以前九皇子年幼的时候,很喜欢捉了蚌回来寻珍珠,那张水晶桌,便是他亲手剖蚌捻珠的地方!”
“……”真是个特殊的爱好。我想一想有着洁癖症的九皇子裹着丝帕剖蚌的模样,就不由得一阵怪异。
“九皇子任性,幼年的时候,看中了龙母脖子上的珠链,缠着龙母,非得要那条珠链,龙母不允,他便一人执刀,潜去西域魔神处,寻找与龙母脖间相类似的珠链……”
阮阳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我好奇的问他:“然后呢?”
他很困扰的扭过脸来,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没有然后了!”
“……”
我完全被他无厘头的故事给震撼了,半天也接不上他的话,阮阳这哥们,除了经常语气真诚的打击我外,现在还多了一项优点,那就是,很会自娱自乐的讲半截故事!
九皇子的宴席就设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阮阳带着我踱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神情慵懒的躺在水晶雕就的宝座上眯着眼睛看人身蛇尾的美女在跳舞。
他今天着了一身纯白无花色的长袍,腰间松松系着淡银色的腰带,头发不似上次那般梳理得光洁整齐,只是用一条小指粗细的银链子,随手缠了缠,链子的顶端缀着细细的小宝石,海水之中的微微折射着淡淡的白晕。
见着阮阳,他只是慵懒的笑了笑,并未起身,指着和他并排的玉椅道:“阮皇叔,请坐!”
阮阳微微的笑,牵着我的手走过去,将我安置在那座白玉的椅子上,自己却示意婢女重新搬张普通的椅子。
九皇子似乎有些诧异,极端傲慢的用眼睛斜睨着打量我:“她又是何人,劳您如此费心的照拂?”
阮阳好性格的撩袍坐下,从桌上取了些果子酒放于我手中,生怕我害怕,一直离得我极近。
“她是我新近收养的一位孤女,因为早些时候受了些欺负,性格比较胆怯!”
九皇子哦了一声,表示没有兴趣,扭了头继续看那歌舞,那些蛇美人扭得欢腾,浑身挂着的铃铛,碎碎的微响,一阵阵香中带腥的味儿袭鼻而来。
我闻着头疼欲裂,一转脸,哇的一下将所有的果子酒都给吐了出来。
阮阳有些担忧,寻不着帕子,直接用袖子给我擦嘴,温柔细致的一点点擦过去,又拍拍我的手,完全无视了九皇子绿掉了的脸。
九皇子的脸绿了又绿,终于忍了下来,摆摆手,示意侍女将污秽收拾干净,又绕着我问道:“您似乎很喜欢这个孩子啊,给她起了名么?要不要让父王载入册子,报个皇家姓氏?”
我突然就想起虾族长老提气的龙姓,立刻条件反射的插嘴:“我不要叫龙虾!”
阮阳莞尔,安抚的捏捏我的手背,不紧不慢的帮我回答:“这个孩子有名字,她原先给自己起了个温馨的小名字,真好拿来用!”
九皇子有些被拂了面子,眼带清傲的瞄了我一眼,笑:“能叫什么?”他问得漫不经心的,懒懒的撑了自己的下巴,似乎随时打算嘲笑我一番。
阮阳丝毫不介意,不温不火的替我答他:“她叫夏蜜!”
她叫夏蜜!
这四个字犹如沸油中滴落了凉水,呲的一下,九皇子第一次不顾仪态的跳下了椅子,又惊又疑的朝着我看来。
我正带着那顶有纱的帽子,偷偷的伸手进去剥脸上刚翘起来的老皮,被九皇子一瞪,手一抖,哗啦撕破了自己的脸皮,啊的尖叫了一声。
九皇子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竟似被吓到了一样,咬着唇,一步一挪的朝我走了过来。
我呆呆的站了起来,垂着手,有点手足无措的看他靠过来。
“夏蜜?夏蜜……”他像是在叹气,不敢大声呼吸一样,伸出一只手来,慢慢的揭开我的纱。
阮阳见着他的动作,只是静悄悄的站了起来,悄悄的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如此温暖,透过手心,那股暖意似乎能传递到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心慢慢的定了下来。
纱一点一点的被揭开,我看见这位面色苍白的九皇子的脸上逐渐燃起一种可以称之为恼羞成怒的情绪。
“夏蜜?!你也配!”他的眸子凝在我的脸上,接连二三的冷哼,手重重的甩下,紫纱如同断翼的蝴蝶般翩翩飘落。
我顿时觉得无辜极了。
从来没有如此觉得羞耻过,我一把扯下帽子,以一种骄傲的姿态仰起头来,拍着胸脯,一字一顿的声明:“我就是叫夏蜜,夏蜜这名字怎么高贵了?”阮阳的手收得紧紧的,大拇指带着安抚,不停的摩挲着我的手心。
我眼睛眨也不眨的同九皇子对视,丝毫不退缩。
九皇子的怒气于一瞬压迫过来,我以为他会有所动作,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瞪了我一会儿,居然什么也没有说,重新慵懒的走回水晶座椅,懒懒的又坐了下去。
“乐起!”我听见身后的龟管家吩咐道,那袅袅的舞女重新扭上了台面,姹紫嫣红的甩着水袖。浓香掩盖着淡淡的腥味儿,一阵又一阵的刮了过来,我咬牙切齿的坚持着。
阮阳端坐在那里,浅浅的饮酒,脸上是淡淡的笑意,见我低着头在白玉椅子上扭来扭去的,不禁莞尔,低低的同我耳语:“你若是闷了,让婢女带着你四处走走?九皇子府里珍奇的花草很多,你可以四处瞧一瞧。”
他一定是有话同九皇子说,我坐在这里格格不入的,不如四处走一走,等到他办完事情,一定会来接我。
我朝他点点头,滑下白玉椅,指着稍远处隔墙后面一小片小院对阮阳耳语:“如果那里可以逛,我就去那里逛一逛,不需要婢女,只是小范围的走一走,如果你们聊得尽兴了,可以来寻我!”
阮阳嗯了一声,也不劝我戴上帽子,只是站起来轻轻的替我将乱发别在了耳朵后面。
九皇子的眼睛斜斜的瞄过来,见阮阳替我理发,略带嘲讽的笑了一下,说:“皇叔,我都不知道你是个慈爱的父辈!”
阮阳也不恼,朝我做了个去吧的手势,又回过身优雅的坐了下去。
我得了他的手势,急急的朝着隔墙后那一小块布满红珊瑚的小花圃走了过去,我才不要再跟洁癖症的九皇子一起看歌舞呢,一点意思都没有。
红色的珊瑚,鲜艳无比,我站在那珊瑚丛中,突然就想起那个梦来,条件反射的蹲了下去,伸手去触那红得喜人的小珊瑚。
“不能碰的!红色的珊瑚万万碰不得!”
嗯?我转过脸去,看见背着淡蓝色彩贝的圆脸小婢女急急的大呼,见我顿住了动作,似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来,细细的打量我,我一抬头,她似乎被吓了一跳,啊的往后面倒退了一步。
“你怎么长得这么古怪!”
我默不作声,从怀里抓出一团海藻盖在头顶上,然后鼓足勇气抬头傻笑,虽然阮阳帮我梳了发,可是稀疏的发顶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即便是处于深海,我也经常会有一种错觉,似乎头顶处常有凉飕飕的风刮过。
圆脸的小婢女眼睛落在我的裙摆上,看见裙摆处纹着的淡蓝色龙形图案时,立刻惊了惊,胆战心惊的同我道歉:“姑娘,我,我一向口无遮拦惯了,你莫要介意刚刚我说的话!”
我又朝他傻乎乎的笑了一笑。有什么好介意的,自己本来就是一副创意的长相,事实面前何必遮遮掩掩的。
“姑娘,你,你笑起来更古怪!”那个圆脸的小婢女一派天真烂漫,见着我的笑脸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这句诚实的评价,立刻让我的笑僵在了脸上,我默默的抓了抓头,背过身去,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后背,对她说:“那你不要看我的脸了,对着我的背说话便可以了!”
估计是我的语气没有什么戾气,她的胆子又大了许多,鼓足勇气尝试着提醒我:“姑娘,这里的珊瑚丛,九皇子是不许别人走近的!你是井海王殿下带来的人,他定然不会责罚,但是事后看这园子的姐妹们却都是要受罚的!”
哦……我默默的从珊瑚丛中退了出来,又呆呆的站在了花圃的小路上,那个圆脸的小婢女见我乖乖的退了出来,身子福了福,垂着头从我身旁匆匆的走了出去。
这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转着没有意思,偷偷的又从小圆门走了出来,想要回到后花园寻找阮阳。
鹅卵石铺就的路凹凸不平,我踩在上面,脚心儿咯得疼,筋骨刚刚固成,走久了,也会有微微的酸痛。
我想了想,心随意动,嘭的一下,重新化成了小虾米,想要悄悄的游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法力欠缺,又或者是我太过于心急,变身的时候,那颗头怎么也变不回去,只剩下了虾身,尾巴扭来扭去的动。
我差点流了老泪,这算什么啊,硕大的一颗头下是小小的虾身,怎么看怎么可怕。
可是现在我就是连虾身也变不了,只能一路顶着人头,甩着虾尾飘回去。
路边的婢女们,往往被我吓得尖叫连连,有泼辣的直接用托盘砸我的头,我可怜的秃顶上,很快就突起了四五个红包包。
我大哭着,更加用力的扭动着虾尾,一路委屈的大叫:“阮阳,阮阳来救我!”
就如同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我第一个想起来求着庇护的就是阮阳,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慌。
那小小的虾尾根本支撑不了如此大的一颗头,摆得柔软无力。
我的惊叫声却将侍卫给惊来了,领头的是那两位鼻子朝天的近身侍卫中的一位,约莫他们两人在府中是轮班着的,一位始终守在九皇子身边,一位便四处巡逻。
他一见着我,就倒抽一口冷气,掌心里燃起明晃晃的火苗,嗖的一下就照着我飞了过来。
火苗擦着我的虾尾飞了过去,将我吓得原地直跳。
“何方妖孽,敢来九皇子府作乱,长得如此丑陋,料想修行也浅薄得很!”他用一副憎恶的眼光看我,指尖又燃起第二簇火苗。
我吓得叫都不敢叫了,甩着大头到处藏。
一颗大头如此硕大,完全拖累了虾尾的摆动,第二簇火苗射来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苗照着自己的脸面砸了过来。
姐认了,就这脸,毁容等于整容!
我闭了眼,索性等着火苗呼呼的烧上自己的脸面。
“夏蜜!”是阮阳的声音。
我一睁眼,便见着他踏浪而来,黑发飘飘,面沉如水,整个人如同神祗一般,捻指间,那簇火苗嘭得亮了一倍,忽而转了一个弯,直接打回了那位侍卫身上。
那个侍卫嗷的一下,见着阮阳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过去,立刻连嚎叫声都吞了下去。
阮阳啼笑皆非的拍我的背,手指蓝光一现,将我的虾尾重新化作了人身,这才吐了一口气,弹了我头脑一下,笑骂我:“淘气!”又正色问我:“为何顽皮,装作怪样吓人?”
“哈?”我抬起泪汪汪的眼,表示不解。
这哥们不会以为我那是给大家助兴娱乐吧?
“你刚塑形,筋骨还不稳,不要随便显出原形来!”他温和的语气里明显带了指责的意味。
我抽抽噎噎的,连气都顺不了。
九皇子懒懒的站在走廊口,朝着我们这里看来,见我从虾身变回来,噗的轻轻一笑,随即便陷入了沉思般,那双又冷又剔透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
阮阳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轻的拍了又拍我的背,见我怎么也止不住眼泪,转过身,向九皇子道:“蜜儿受了惊吓,看来今日要早些回去了!”
九皇子嗯了一声。
阮阳半环着我的肩,轻轻拥着我,向外走去,走过九皇子身旁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拦住了我们。
然后从极为仔细的凝视着我的眼,像是要从我的眼里看出什么似的。
“圣水我会帮你向七哥讨要,但是,他给不给我不能保证!”九皇子开口道,眼睛却始终不离我的脸。
我还在条件反射的抽噎,眼泪也没有止住,不停的往外流着眼泪。
九皇子看着我的眼睛,突然咬牙切齿的:“不过,皇叔,这种下等物类聚形,岂不是污染了水族们的视觉!”
我被他一刺激,都忘记抽噎了,眼泪也立刻止住了,只是呆呆的瞪着一双眼睛,瞅着九皇子。
“尤其这双眼睛,看了就让人恼!”九皇子突然恼怒起来,硬生生的扭过脸去,一挥袖子,转身就走。
我傻乎乎的扭头看阮阳,眼泪都没有擦干,就又流了下来:“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塑形?”
阮阳温和的摇摇头,手稍稍用力拥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被他拥着向外走,我一边哭一边沮丧:“阮阳,其实我就是该做一颗虾米!“
“嗯?”阮阳温和的应和我,伸手结结界。
“我就该做颗小虾米,定期交配,定期撒虾仔,那样,谁都不会嘲笑我!”我眼泪哗哗的抱怨。
一边哭一边用阮阳的袖子擦鼻子。
阮阳听见我说交配两字,脸上染了淡淡的桃红,轻轻的咳了一声,又好笑又难堪的拍了拍我的头,说:“夏蜜,我以为你内心够强大的呢!”
我擦着眼泪,边哭边抱怨:“就算内心强大,但是总是被别人频频的用来嘲讽,就算是内心是铁箍的,也会流泪吧,更何况我知道我长得丑!”我扁扁嘴,抽噎着抱怨了最后一句:“这个样子,没有男人会喜欢我!撒虾仔都成奢望了!”
阮阳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我拉进怀里,尔后,在我的惊愕中,缓缓的弯下腰来。
我看见他那薄而有型的嘴唇越来越近,有些张口结舌。
“夏蜜,喜欢你的人,一定会很多!你很好,一直都很好!”他柔声的安慰着我,然后,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将唇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这是一个充满温暖的吻,丝毫不带任何暧昧。
我得了他的吻,眼泪缓缓的止住了。
“如果真的没有男人喜欢,那么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保护着你!”他摸摸我的头,轻轻的拍我的背,极尽安抚之能。
我的心突突跳了两下,不知怎么回事,脸就红了。
回去的时候,一路无语,一直到了小屋,我一直处于自我怀疑的状态,其实对于一个资深的老少女来说,羞涩是有可能的,老脸蕴红,那是极有技术难度的。
但是我进步了,我现在居然会羞涩的脸红了!!
“夏蜜,好了,去洗洗脸,你的脸上都是泪水!”阮阳卷起袖子,帮我调了些淡水,以手探了探温度,将我拉了过来,“你的容貌待到圣水拿到,就不成问题了!”
我哦了一声,用手捧着水,细细的擦脸,脸上的皱纹这两天平缓许多,虽然依然红皱着,但是却没有之前的那种深堑一般的效果了。
我对着水盆,悄悄的一点点的细细打量自己的脸,伸出指头将满脸的皱褶拉平,指头碰到那些红嫩的肌肤时,有些微微的刺痛,拉开之后,模模糊糊的能看出我原本生的并不难看,我看见水盆里,一双眸子璀璨灵动,即便是现在的样貌,这一双眸子也是少有的黑白分明。
“嗯,夏蜜的眼睛生的好!以后会是小美女!”不知道什么时候,阮阳踱到了我的身旁,探头看了一眼盆里的倒影,抿嘴浅浅的笑了。
我一惊,一手打翻了水,扭过头去恼羞成怒的死命用手捏深自己的皱褶,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阮阳愣了一下,放声大笑出来。这是温润儒雅的井海王在我面前第一次笑得如此恣意。
“你大笑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你!”我看他笑得恣意,有些惊诧,他大笑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他的笑声有一种感染力,让人听着不禁也心情愉悦起来。
他闻言敛住笑,嘴角弯弯的摇了摇头,黑亮温润的眼睛朝我睨了一眼,不声不响的走了出去,反手替我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