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先人避难息狼祸
北方之地豪迈而辽阔,东望广袤高原之上,一条雄浑的大河奔腾而下。这河因流经黄土之地,河水中多有泥沙,颜色浑黄,故得名“黄河”。《汉书》有云:“中国川源以百数,莫著于四渎,而河为宗。”
黄河流经中原地带,横穿一座雄山,名为“太行山”,又名“五行山”。太行山南北而贯,千百座险峰绵延数百里,宛若一条巨龙驰骋于高原之上,巍峨无比,《括地志》载:“太行数千里,始于怀而终于幽,为天下之脊。”
太行山有五大名峰,由北至南分别为“太白”、“狼牙”、“南坨”、“阳曲”、“王屋”。
王屋山濒临黄河,隔黄河相望也有一座名山,唤做“邙山”,邙山林木多山石少,其南端起伏平稳,深谷险壑颇多,且多有野兽出没,因此得名“狼嗥山”。一条小河从山顶发源,一路倾泻而下,顺势望南流去。
这一带渐渐有了些人烟,安平村正卧在狼嗥山东南末端,此处北倚群山,面临长河,不过有十几户人家,都以砍柴耕田为生,平日里男耕女织,一派纯净祥和。偶尔有一两只野猪豺狼误入村子里都被村人赶跑,并不能酿成祸害。
北宋太祖开宝年间,这一年逢上大旱,一连数月天上滴水未下,村前小河近乎断流,地表层层皲裂,田里禾苗尽皆枯槁,花草树叶也都现出萎蔫之症,村民只得靠减衣缩食度日,时时祈求老天早日降雨下来。
自大旱开始那狼嗥山上便夜夜传来狼嗥之声,安平村十几户人家养有禽畜,不过四五个夜晚已丢失殆尽。村里顿时人心惶惶,都害怕狼性凶残,终有一天狼群没了食物会祸及自身,然而村人安土重迁,谁都不愿搬往别处去。
“天地有狂客,仗剑行九州。不为成虚名,只愿干戈休。公虽存壮志,来去不自由。人皆谓我痴,不知我心忧。唯此杯中物,解我万世愁。饮罢仰天叹,笑汝空自守。落日西归去,不似水东流。弃绝尘与世,永作逍遥游。”
这一日,忽有一支歌谣遥遥飘进村来,一人且唱且行,缓缓行来。
村人都在远处观望,但看这人生得方面大耳,体形魁梧,身穿一件熊皮大氅,背上斜挎一副硬弓、一只箭筒,肩上扛一杆七尺长矛,矛上挂一只大葫芦,神态极是潇洒。
村里人见他生得高大剽悍,又扛长矛又背弓箭,都不敢上前搭话。
这大汉遇着一个青年,上前拦住问道:“小哥,请问这山叫做什么山?”青年见他面带笑意,言语也不甚凶恶,便告诉他道:“这山叫做狼嗥山,属邙山地界。”这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此处可真有狼么?”
青年一听到“狼”字便吓得浑身毛骨耸然,但看他不仅一丝惧意也无,反而满面笑容,就对他说道:“这位大哥,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你有所不知,这山虽唤作‘狼嗥山’,从前却是没有狼,但自从大旱开始,便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大群狼,夜夜作乱,这村子都快住不下去了。”
那汉子微微一笑,抬手拍拍那青年肩头,说道:“你们只管放心,我是个打猎的,走南闯北十多载,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捉不到的猎物。”
青年连连挥手道:“唉,你是不知道啊,那山上也不知有几百条狼,村里的老猎人都被吓破了胆,更别提你这个外地人了。”
那汉子微微笑道:“不怕,我有的是弓箭、长矛。小哥,你说的老猎户住在哪里?”
青年伸手往西指向一座茅屋道:“就是那里了。”汉子道一声“谢了!”扛起长矛便往那茅屋走去了。
这天夜里,月色昏黄,四周极是安静,只见茅屋西面围了一个丈余见方的栅栏,栅栏里圈了两只山羊,在栅栏内走来走去,不时发出阵阵哀叫声来。一阵微风拂过,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处传来,栅栏里的山羊开始一边拼命叫唤,一边狂跳不已。
突然,栅栏里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声,与此同时,茅屋北侧一支利箭“倏——”地一声破空飞出,栅栏外一只带头狼应声落地,哀嗥一声便不再动弹。
栅栏外三只狼见状,立时掉头向西飞速蹿去,约有几息工夫,忽听得北面一声爆喝,那三只狼吓得胆都破了,略一迟顿,掉头向南急蹿,只听见“扑通、扑通”三声响,那三只狼尽都落入陷阱之中。
原来那汉子白日里找到村中老猎人,与他商议了一个对策:先在茅屋西侧设一栅栏,圈放两只羊当作诱饵,夜间狼群闻得山羊气味,必然前来偷吃,那时这汉子便藏身茅屋后,瞧见狼来便引弓开射,就算不能射死也必能吓得狼胆颤心惊,一心只顾逃命,料得狼必向西逃蹿,只需挖一陷坑,狼便绝无活命之理。
天已然亮了,村人听得昨夜那汉子捕了四只狼,都聚集在老猎人这里,老猎人向大家说了那汉子如何将这四只狼一并捕获,村人都对汉子啧啧称赞。
一人道:“这位英雄着实帮了我们不少,不知英雄尊姓大名?”那汉子笑道:“尊姓大名哪里敢当?在下姓林,单名一个‘旷’字。”
老猎人向大家说道:“林英雄有胆识又有谋略,真是替咱们安平村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杀得好,就得这样教训教训狼!”“是啊,是啊!林大侠真是咱们安平村的大英雄!”村人连连随声附和,都说林旷为村子除了一大害。
林旷满脸憨厚,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我是猎人,只懂得捕杀猎物,岂能配得上‘英雄’二字?”大家又是一阵褒奖。
末了,林旷朝大伙道:“如今大旱,大家的生活须都不好过,你们谁家丢了牲畜,这几匹狼就分给你们罢。狼皮是上好毛皮,好歹也能换些银两。”
村人听他这般说,心中都疑惑不已:“他既是猎人,为何却将猎物反送给他人?”老猎人开口道:“林英雄,这可使不得,你帮我们灭了狼,对我们已经恩重如山,这狼皮还是你拿去罢。”
林旷呵呵笑道:“赵大叔,你们莫要再说了,我林旷孑然一身,四处奔走,为的就是捕杀那些狼虫虎豹,不让它们祸害乡里。这几张狼皮你们就收下吧。如今狼群猖獗,我要在村子里落脚几天,待把狼群赶走再行离开,不知可好?”
姓赵的老猎人喜道:“好!好!那可真是太好了。”村人听他这般说都点头道好,纷纷称赞林旷侠义心肠。
此后林旷便在老猎人那里落脚,他在村里要紧处设下陷阱,夜里专诱狼群中计,如此过了七八天,竟捕到了二十多只狼,村里禽畜却再没有丢失。
秋意已然浓了,天气渐渐变凉,加上一连数月的干旱,草叶树叶已几近干枯。到了第九天夜里,天空无风无月,夜色黑如墨染,四周一片死寂,林旷独自一人手持长矛,在村外树林里游逛,他心里明白,狼群连日来多有折损,依狼的脾性,它们定然会俟机报复。
凉意越来越浓,夜风微微吹起,林间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一枚弯月悄然爬上了树梢,淡黄色光芒在枝叶间摇曳不定。
忽然,树林里恍惚闪过一道道绿光,细听,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密而不乱地从四面八方传来。
林旷心里一惊,狼群终于来报复了!单听这细细声响,估摸狼群是倾巢出动了。他是胆大心细的汉子,立时选定一株双人合抱粗细的大树当作靠背,双目左右张望,双手不觉握紧了长矛。
狼群果然正悄然靠近,一道道绿萤萤的光从四面八方团聚过来,林旷已然感到一股杀气朝这边逼近,顿时浑身打了个寒战,双手把长矛攥得更紧了。
昏暗月光下一道道黑影似鬼魅般慢慢靠近过来,一时间树林里闪烁着无数道绿光,林旷瞪圆了双眼,看到一条条黑影逐步接近,成合围之势把自己包围在垓心。
狼群放慢脚步,在四五丈外止了脚,所有狼都半蹲在地上,口里喘着粗气,一道道绿光一齐聚在林旷身上。
林旷双目如炬,从狼群里缓缓扫过,想要找到头狼的位置,忽地一声低嗥从右手边传来,林旷双目瞪得浑圆,手上青筋条条突起。倏地,左边一道黑影似闪电般疾奔过来,奔到约有丈余远,忽然“腾——”地一声腾空而起,带着一声长嗥从头顶上猛扑过来。
林旷眼急手快,身不动手动,长矛直挺挺地刺了出去,只听得“噗——”地一声,正中那狼的颈部,长矛即出即收,那狼轰然栽倒在地,挣扎几下便不再动弹,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林旷心里明白这是狼群试敌,丝毫不敢怠慢,双手直握得格格响。忽地,一声哀嗥从背后响起,三道黑影同时从左、前、右三面疾奔而来,约有丈余远,只听见“砰—砰—砰”,三匹狼几乎一齐腾空跃起,向林旷头顶扑了过来。
林旷手中长矛急动,一刺、一掀、一搠,却是太祖棍法中的招式,三匹狼各自嘶嗥一声,几乎同时栽在地上,眼见不活了。
林旷倒吸一口凉气,脑里忽然闪过一句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自觉道:“若为明君死,我林旷万死不辞,若为昏君死,则一文不值。你们这群畜生胆敢欺压百姓,先问过我手中长矛!”
狼群似是被激怒了,一阵哀嗥声蓦然从背后响起,群狼一齐回应,同声哀嗥起来。
刹那间一片凄怆的嗥叫声响彻满山遍野,在林间回荡不止。林旷浑身突地泛起一股凉意,这群狼少说也有一二百匹之多,若是一齐扑将过来,纵然身手再快,不过喘息间定被撕成碎片了。
忽地,哀嗥声戛然止住,一道道黑影似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来,林旷浑身热血上涌,爆喝一声,手中长矛急射而出,那矛似生了眼睛一般,见着狼披头便刺,刺着便倒,一招刺成即又向别狼刺出,纵是狼群势大,慑于他长矛威力,都不敢拼死冲上前来,在一矛之地外成半圆之势把林旷围在中间。
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狼群耐心尽失,咆哮数声猛扑过来,林旷急舞长矛,挨着狼身便皮开肉绽,甚着脑浆迸裂、腹烂肠穿。狼群攻势愈来愈猛,林旷双手渐觉沉重。
忽然,一片火光从村口奔将出来,一阵呐喊声朝这边奔了过来。火光、呐喊声由远及近,狼群心生惧意,攻势渐缓。
狼群里忽地发出一声长嗥,群狼立时停止攻击,纷纷转身朝西北方奔去,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一道道黑影纷纷消失在夜色中。
林旷疲惫已极,看着狼群离去,浑身顿时松散下来,手中长矛“铮”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整个人也应势瘫坐在地,火光正巧奔到这里。
原来赵老猎户听得狼嗥声响,便猜到狼群前来报复,便唤来村人一同拿起火把、刀斧赶过来助他把狼群赶跑。
老猎户拿火把凑近林旷身边,只见他口里不住地喘着粗气,浑身鲜血和着汗水已然湿透,身上几处也衣襟被狼爪撕裂。
老猎户面上已是老泪纵横,上前一步跪倒在地,紧紧抓住林旷右手,颤声道:“林英雄,你真是我们安平村的大恩人呐!”村人见状都是泣不成声。
林旷勉强一笑,正欲开口,却筋疲力尽,昏了过去。老猎户赶紧吩咐村人将他抬了回去。
林旷休养三日方才恢复过来,村人已将他杀死的狼悉数收拾停当,竟得了三十二张狼皮。
林旷对老猎户道:“赵大叔,如今大家生活都万分拮据,这狼皮一张少说也可卖得几两钱,你们拿去卖掉,换了银子分给大家吧。”
老猎户连连摇头道:“这万万不成,这些都是你冒死得来,我们岂能说拿就拿?”
林旷呵呵笑道:“赵大叔,实不相瞒,我长年在外奔波,如今累了,想在村里落脚住下,这些个就算是给大家伙的薄礼,你看成也不成?”
老猎户又惊又喜道:“你当真要住在这里吗?你是我们的大恩人,你能住在这里我们是求之不得啊!成,成,我这就告诉大伙去!”
林旷伤好以后便在村口小溪旁筑起了一座石屋,自此就在安平村安居下来。他召集村中十几个青年,教会捕猎之术,又准备好钩、叉、网、长矛等打猎之物,挑了个日子带大伙一起进山,直捣狼窝,将狼群赶出了狼嚎山,自此安平村没了狼患,大伙过上太平日子。
到了徽宗大观元年,安平村已变为一座大镇,方圆数十里,安平村村口仍有一座石屋,住着一户林姓人家,主人名叫林青木,二十多岁年纪,有一妻室,沈姓名玉蓉。
每日朝阳初升,这林青木便提一把斧头入山砍柴,赶午时挑一担木柴回来,堆在石屋东侧,待晒干了再挑到集上去,换些银两过活。
正值隆冬时节,那沈玉蓉怀有身孕已近十个月,林青木扔下斧头在家照看妻子,两个人每日围在炉火旁促膝谈笑,只等孩子降生。
沈玉蓉道:“已经快十个月了,青木,咱们的孩子看样子是要生在这冰天雪地里了。”林青木往火炉里加些木柴,看看妻子,押了一口烧酒,笑道:“好啊,往后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可就不怕冻啦。”
沈玉蓉咯咯一笑,将脸凑近火炉道:“青木,你希望咱们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林青木轻轻咳了一声,应道:“这个问题你问过我好多次了,我希望啊她是个女孩。”说着压低了声音又道,“咱们林家的祖训呐……”沈玉蓉叹口气不再言语。
天愈来愈冷,北风日夜怒吼,直吹得天寒地冻,门前小河也结了厚厚一层冰。
这一日北风愈加猛烈,天空里彤云密布,天地之间有如弥漫着一片阴霾,十分阴暗。过了午时风渐渐弱了,天空中竟簌簌地飘起雪来。
炉火烧得噼噼剥剥,林青木陪妻子坐着取暖,看门外的雪越下越大,沈玉蓉用手轻轻抚着小腹,脸上不觉有几分焦虑,自言自语道:“都这么些天了,怎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林青木安慰道:“玉蓉,别担心,咱们林家人的命啊,是一个比一个硬。”
正说话间,沈玉蓉忽然痛哎一声,双手直抖,脸上一阵抽搐,脸色红一片白一片。
林青木心里顿时又惊又惧,抓住她双手,急切地道:“玉蓉,你怎么了?”沈玉蓉表情痛苦的道:“怕是,怕是要生了。”说完又是一阵痛哎。
林青木又怕又喜,竟不知道说什么话,只握住她手心疼地道:“玉蓉,你不要紧吧?”沈玉蓉颤声说道:“青木,你,你快去请孙大婶来,哎哟,痛死我了——”
林青木猛然惊悟过来,一边小心地抚她到床上躺下,一边连声应道:“玉蓉,你先忍着,我这就去!”说罢立时开门跑去了。
孙大婶住处不远,片刻工夫已随林青木急步赶来。进了门孙大婶便吩咐他道:“你快去烧些热水来。”林青木应一声立刻掩上门去了。不时,房里连连传来痛喊声,林青木又是担心又是欢喜。
也不知过了多久,“哇—哇—”一阵婴孩清脆的啼哭声忽然传了出来,林青木顿时喜不自胜,欢喜地道:“我当爹了,我当爹了!我终于当爹了!”连忙推开门进去。
孙大婶坐在床边,怀里抱了一个婴孩,那婴孩兀自啼哭不止,孙大婶对林青木道:“青木啊,你真真命好,头胎就生了个白胖小子!”
林青木顾不得看孩子,径直奔到床头,握住沈玉蓉双手怜惜地道:“玉蓉,你受苦了。”沈玉蓉微微摇头道:“不苦,只是生了个男娃,不合你的意。”
林青木柔声道:“儿子好,儿子也好,将来建功立业了也好光宗耀祖。”沈玉蓉轻柔一笑,握紧了他的手道:“你怎么说都成,我说不过你。”
孙大婶把婴孩收拾妥当,又向林青木交代了几句话方才离去了。林青木坐在床头,把孩子抱在怀里细细地瞧,只见他生得圆脸庞、高鼻梁,大眼宽额,煞是可爱,不觉喜上眉稍。
沈玉蓉凑过头来,笑着道:“你瞧,我们的孩子圆脸蛋宽额头,多像你。”林青木应道:“你看他大眼睛高鼻梁,不是像你么?”
笑了一会,沈玉蓉道:“咱们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林青木道:“玉蓉,你是知道的,我读书不多,这名字还是你来取吧。”
沈玉蓉道:“本来想给你生一个女娃,早就想好了名字叫做婉君,谁知道却是个男娃。”说着泛起一丝愁容。
林青木劝慰道:“男娃也好,我希望这孩子长大了能文又能武,有治国齐家之才,做得个少年英雄。”
沈玉蓉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伏在他肩头轻声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我希望往后的日子都是太平盛世,这样我们的孩子就能平安长大,若他万一遇到了乱世,不做英雄也罢。”
林青木道:“凡事自有天定,你我也无需为他设想太多。”沈玉蓉点点头,想了片刻,说道:“便给他取名叫轩儿怎么样?”
“林轩、轩儿、轩儿…”林青木接连叫了三四声,心中一片欢喜,说道:“轩儿好,轩儿好!长大了一定是个气宇轩昂的好人。”两个人不约而同看看孩子又看看对方,一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