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太阳照常升起
一个月前的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愤怒呢？
莱因说不清楚。
事到如今，他已经观看过第四遍这段记忆了，利用噪点的视野，他已经很清楚地、平静地搞明白了一切。
多云死了，自杀。
在莱因把她送进那座出租屋中后，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决定自杀了；在死亡面前，她的所谓的固执、坚持和梦想简直就如同儿戏一般搞笑。
就好像那些精心制作的星空瓶，一旦摔碎，里面的星星无论多么耀眼，都会散落一地。
她自杀前给房东留下一封信，大意是对不起对方。
临死之前，她一口气用七枚银卡勒买下了一个水晶瓶，在其中装入淡蓝色的液体；剩下的三十枚银卡勒和四枚金卡勒则全被塞进信中，作为房屋因为自己死亡而造成的差价补偿。
“求求你忘记这件事情吧，说个谎，继续把屋子租下去，然后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在信中如此写道。
房东婆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接受了那封信。她很快又挂上了房屋出租的牌子，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房子很快有了两个租客，他们明天就会来。
一切都过去了，除了看到多云自杀的，那个不会说谎的女孩。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似乎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被称为“失重”的天灾：大地倾斜的慌乱中，她突然就找不到爷爷了，一顿瞎跑之后，就来到了这间门并未锁的房间中。
“离开一下，好吗，姐姐今晚有些事要做。”
“什么事呢？”
带着羊毛帽的女孩于是又快步跑开；但儿童的好奇心让她很快回过了头。
“姐姐站在凳子上，是准备看星星，对吧！”
“爷爷说过的！曾经有一个很年轻的灰发画家，他那名为“星星之城”的连环画深深触及了他的心，姐姐一定也是的！”
想要自杀的多云被女孩这么一说，却突然有些发楞了。
星星...吗...
她的确想看星星，那是她一直以来的终生目标：逃出巴别塔，看星星，没有然后了。
而她也真的看到了广阔的夜空，和那些闪烁的，无与伦比的繁星，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呢？
对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灰发巫师要带她出塔的时候。
“是啊，姐姐一直都想看星星。”
于是她这么戏谑地说着。
“姐姐啊，最大的梦想就是看星星，但现在这房间里有一只怪物，她很恐怖，姐姐想看星星的话，就一定得把那只怪物杀掉才行。”
“怎么才能杀掉那只怪物？”
“...也许并没有什么办法，但怪物总会消失的，在某个看见星星的夜晚后后自然就消失了。”
“它不是一种主观的过程，而是一个必定到来的结果。”
多云感觉自己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挺适合做一个神神叨叨的人的，自闭，固执，不切实际。
“那姐姐一定会战胜怪物的！”
那个头戴羊毛帽子的小女孩这么说着，多云并不会知道，在那之后，她会因为好奇战胜怪物的过程，而躲在并未锁上的门后偷窥。
她会看见，那个瘦弱的白发女孩深呼吸一口气。
她会看见她将脑袋向前伸出，挂在长长的、比风筝线粗很多倍的麻绳上，她会听见风的呜鸣声，会看见她像是一只倒悬的风筝，在绚烂的彩色的风中翱翔着，脱离木椅的束缚。
星星则开始漫游于整个世界，莱因有些恍惚，然后才发现...
那并非白羊想象中的画面，而是桑的万花筒的效果：这一次的时间回溯，已经抵达了尽头。
“...”
他沉默地从梦中醒来，这一次并没有呼气。
或许是因为这些天里，他总是躺在干草上吧，原先那干硬的草居然有些松软，柔和着融进晦暗之中。
摇晃着爬起身，他从角落里摸出一根蜡烛，却又发现自己懒得点火。
一阵狂风吹来，他感觉浑身的麻木都要被风吹平了，恍恍惚惚间，感觉脚下的木板有些晃动。
“这块木板坏了吗？”
他这么想着，弯下腰，然后下意识又转过身。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转过身呢？
莱因思索着，最后他终于想起来了：是因为安比斯。
有一个被他吸收魂灵的安比斯就是因为弯腰后才被斩杀的，那个魂灵一定对弯腰这个动作有着特殊的执念，而这种执念现在就锁在他的心中。
“不会有人偷袭的，这里是麦城，一个很小的城市。”
这么安慰着自己，他又蹲下身，尝试着将那木板整个撬起。
“这是...”
一把精致的手弩正躺在其中；“红绿青白灰”，这么五个词语很快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把武器的颜色是红绿青白灰”。
可是他明明没有点燃煤油灯，应该什么都看不...
也不是，他突然想起来，噪点是可以提供周围的视野的。于是他尝试着振动周围的噪点，那些黑点便如同老旧的齿轮，开始重新转动起来。
从知道了多云的死讯之后...居然已经一个月没有用过噪点了吗？
万幸的是，那些闪烁的黑点依旧听他的指挥，这就好像明天总会到来，太阳总会东升起落一样。
“...”
他将手弩拿起，尝试着佩戴在左手上，但很快又放弃了。
少了右臂之后，他的生活无疑麻烦了许多；这些天里他开始逐渐习惯使用左手支撑着爬起，吃饭，出门工作，然后用左手打开画家的木门。
但装上这种东西，太麻烦了，就好像他也没法再使用安比斯的砍刀一样。
莱因这么想着，把那东西随便往角落里一丢。
睡不着。
还是工作吧，莱因这么想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巴别塔了。
还在巴别塔中的艾诺尔和多云怎么样了？
那个能无限复活的多云，和麦城的多云是一个人吗？如果他去询问对方，对方能不能告诉他另外一个多云自杀的动机呢？
恍惚中，他拿起画笔，想要画些教会用于宣传的连环画。
但他什么都画不出来，他的左手在颤抖，他的思绪正在逸散，他意识到...
从那个明明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白发女巫死后，他终于开始意识到，巫师和凡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就好像六年前那样，往日如同幻梦，而现在他终于重新成为了一个...
普普通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