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画家的诡计
王国1791年9月1日，黄昏，在麦城这座季风还未光顾的市镇，街上却没有了以往的冷清。
圣骑士们身着银白铠甲，厚重的头盔遮挡住他们的神情，但金属的碰撞声和手中的链锤替他们表达了严肃。
“我们的同伴死在了这城市的灾难之中。”
领头的圣骑士高举链锤，夕阳古旧的光撞在金属铠甲之上，散成几缕。
“这是一场耻辱，我们必须永远铭记！”
他说的是那场蒲公英爆炸而造成的灾难。
那场灾难摧毁了麦城的大片田野，摧毁了领主的城堡，也摧毁了整个麦城赖以维生的经济体系；直到如今，田野依旧被天空君主教会封锁了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入。
一整只圣骑士小队则几乎覆灭，只有一个名为“安娜”的圣骑士奇迹一般活了下来；她四肢尽断，似乎是受到了一场无名火焰的侵蚀。
那火焰很是奇怪，通过燃烧成灰烬的建筑判断，它只是一场还没蔓延开就莫名熄灭的小火灾而已；但天空君主赐予教会的圣骑士铠甲却莫名在其中熔解。
安娜被找到的时候，是在火场之外的某个角落；她的皮肤几乎成为灰烬，整个人蜷缩着，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她依靠着自己的逃出天灾的消息很快被天空君主教会的白鸽传回王都，于是主教封她为圣女，又破例向另一个正神教廷“机械造物主”交换了重要的齿轮义肢，托付在一只青鸟的背上送往麦城。
至于那个巫师...
已经没太多人记得那个巫师：他太渺小了，又没有像圣女一般活下来。
就好像一场暴雨中的闪电一样，它可能很亮，很响，可能会让你躲在床底下瑟瑟发抖，但当它消散，你很快就会忘记：因为雨太大了。
每个麦城的居民都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事情，其中最关键的一件便是改变信仰：他们原本信仰着生命女神，但现在麦城被王都列为了重点监察区，由以管理和秩序闻名的天空君主教会接管。
“秩序即是一切！”
游荡在街上的圣骑士们每过一小时便会喊上一遍。
不能再有人偷窃，不能再有人在贩卖面包时使用假秤，不能再有人谈论关于宗教和王国的一切，不能再有人在夜间出行，不能再有人进入除了天空君主以外的教堂。
在他们看来，让这群愚民更改信仰无疑是必须完成的事情，这并不是说生命女神并不是一位好的神明，而是“在天空君主管辖区域，信仰天空君主”这种事早已成为了一种规则。
规则是秩序的基石，遵循规则便是判断生命是否高尚的唯一证据。
“你，站住，这么晚了出来做些什么？”
此刻，游荡在中央街上的两三个圣骑士拦住一个披着大衣的男人。
对方的面容相当诡异，似乎是用无数彩色的线缝补起来的；他整个人藏在宽大的灰衣之中，像是一个缝缝补补的人偶。
“回家...工作了一天了，我的家就在前面。”
“你的脸上是什么？”
莱因抬起头，他用左手挑了挑薄弱的线，展现出其下烧焦的脸，然后掐出一种疲惫到不能再疲惫的声音。
“是一种特殊的民俗，大人。”
“这是我们麦城的特殊手艺，已经快要失传了；长得丑的人，或是因为特殊事故毁容的人，为了不吓到孩子，就会用这种彩色的毛线把自己的脸缝上，只露出两只眼睛。”
“为什么披着大衣？”
“以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大人。”
莱因于是将身子晃了晃，右边空荡荡的袖管便在黄昏的光中飞舞。
“整个身子都被烧焦了，您看，我的右手也是在那场火灾之中烧没的。”
圣骑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来到麦城已经四天了，他的确听闻过类似的习俗；而更重要的是，眼前的男人让他联想到那位于火焰中幸存的圣女。
他对自己的冒犯感到愧疚，于是叹了口气。
“抱歉啊。”
“没事。”
“脸上的线，缝补的时候会不会很痛？明天来天空君主的教堂吧，我在那里执勤，可以给你一点面包和...”
莱因谢过对方，继续向着画家木屋的方向前进。
圣骑士接管了这个城市，随时在市镇中巡逻，以发现造成先前那场灾难的，“邪教的教徒”。
但他们本质上并不坏，只是有些固执而已；他们定下了许多严苛的法规，却又自己翻修了天空君主的教堂，然后在其中发放救济粮。
“我回来啦！”
敲开画家的门，莱因挤进那狭窄的木屋；他照常从大衣之中拿出用草皮包裹好的食物，然后看着那个永远不知道疲乏的、名为“白羊”的小女孩从自己手中抢走它们。
老画家严厉呵斥着女孩，脸上的皱纹却露出笑意；后者则无动于衷，一口啃在香软的面包之上。
“好吃！哥哥虽然长得丑，但哥哥的面包很好吃！”
女孩这么说着，让莱因有些哭笑不得。
面包不多，很快就被几人分完。白羊留在木屋的主厅之中，手脚并用地撬着装腌肉的铁盒；老画家则摇晃着进了卧室，想要完成他这辈子最后的作品。
“画画，你怎么学的？”
莱因推开他的房门，然后直截了当地询问对方。
后者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依旧没有停止正在铺排线条的左手，只是边低着头边说道。
“自学啊，年轻的时候一个人逃出了家，偷偷趴在马车车顶去了大城市，又穷又蠢，还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左撇子...”
“能咋办呢？看到那些绚烂的画作，就羡慕，然后就自学呗。”
“能教教我吗？我现在也是一个左撇子了。”
莱因抬起左手，他还是不太适应那种感觉，那种身体不平衡、每次做动作都需要进行一番思考的感觉。
“当然可以，只不过我这时间...”
老人又哈哈笑起来，他用右手拍了拍身旁早已准备好的木椅，示意莱因过去坐在他旁边观看。
于是莱因知道，有些事情现在能询问清楚了。
“你明知道我是从那场大火中幸存的巫师，为什么还愿意收留我，在我脸上用线盖住烧伤，甚至帮我骗过那些搜查的圣骑士？”
“这个嘛...”
老人的左手停了下来，画笔悬在空中。
莱因静静等待着他的答案，或许是因为他先前帮白羊捡过帽子，或许是因为他六年前还是个善良的平民，或许老人年轻时见过其他的巫师，知道它们并没有宣传中那么恐怖...
但他都猜错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啦，死亡很快就会战胜我。”
“白羊那孩子，很特殊，我得找个人帮我照顾她，无论正邪与否，只要强大到能保护她活下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