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黎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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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纸舍命散云雾

示意车夫停下了马,当太子真正用脚踏在这片土地的时候,内心异样的感觉翻江倒海涌了上来。

——这里贫乏,疾苦,困顿。

他慢慢走向那孩子,在她面前蹲下,“那大缸于你们而言很重要?”太子目光炯炯,眼里是亲近的温柔。

时柯点点头,“南石碑吃水并不便捷,若得了水便存在水缸中,供村民使用。”

“可如今裂出痕来,虽不至流尽,但多少会遗漏。在这里,水,就是无价之宝呀。”

时柯说这番话之际,轻蹙着眉,直直地盯着太子看。悄悄拉住太子的手,把信纸从自己袖里藏进他袖里。

太子本聚精会神地听着,忽觉袖子被扯,便警惕了几分。

太子是个聪明人,一路看着百姓走来,隐约觉着不对劲,只是说不上来,就只当是边疆穷苦,有些拘束罢了。

叫一个孩子这么做,定然有他们的道理。

太子立刻用另一只手搭了孩子胳膊,长袖自然垂落,刚好在他们中间形成一个视线盲区。

“既如此,本官定会亲自去看。”太子拢了拢袖,起身坐回了马车。

“启!”

六皇子并未下车,只是这车停的急,启的也急,引得他浑身不适。

他苍白着一张脸,怏怏地软坐在椅子上,只微微侧头,盯着目之可及的三四个村民看。

便只是这三四个,就大有不同。

有古铜色面容村民两位,面上满是岁月沧桑留下的痕迹,眸子也没什么光彩,却是一眼看得穿的澄澈。他们的装束,也简单潦草,身上的衣服看得出来是破了又缝,缝了又补的。袖口不平整得很,一看便知是日常做糙活时留下的。他们挨得近,看得出来很熟,窸窸窣窣地聊着什么。

剩下的人,都只自顾自站着。他们面上虽也不平整,但更多的是疤痕。且看他们的衣衫,虽是同村民们如出一辙的破烂,却补地很有规律,不似天成,更像是……刻意为之。只是看得越久,越发感受到他们身上透漏出的规律和严明。

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军队出身。

六皇子卯足了劲儿,才把头换了个位置摆,向人群投下目光,和方才观察过的那组,颇为相似。

马车还行驶在路上,他的目光回至太子,低声道:“皇兄,方才那信,交予我瞧瞧?”

太子的目光是向着百姓的,听了这话,身子不由得一颤,眉毛也挑了挑,他这自幼多疾的皇弟,竟这般警惕。

他清楚这信的非同小可,现在叫他看也多有不便,于是悄眯眯给了六皇子。

六皇子将身子往内侧了侧,意思是:“我身子抱恙,需稍加休息。”

他摊开纸,只见其以血引字,已然凝成紫斑,赫然道明:南凛北侵,结党知县,逐户迫降,顺生逆亡。现驻兵已至,有北犯之势,其阴谋诡计,乃蚕中蝶南。

六皇子心头一颤,回想起方才那孩子同皇兄交谈时,便有数百双眼盯着,即便他们如此小心,也难免被识破。

南凛行事向来谨慎,那孩子现下怕不是已经没了。

“皇兄。”六皇子急急地叫他,不等太子开口,便脱口而出:“村中的缸不必换了,帮他们打口井更为合适。现下我们必须马上调转车头,去知县府。”

太子知他机敏,想必那信里定是有些什么,便按照他说得吩咐下去了。

对马夫道:“即刻返程,去知县府。”

“真是个贱种!”贾富成恶狠狠朝她胸前踹了一脚,力道不小,直接把人踢到门槛处。

他抄起案上的鞭子,手上卯足劲儿向时柯抽了过去,“那天老子叫你们从,就你他娘的骨子硬,死也不肯从。”

“要知道你这贱种这么不识好歹,那天就该杀了你!”贾富成抽向时柯的鞭子力道愈发的大,就算她衣服脏乱也肉眼可见渗出的猩红血迹。

时柯始终没说一句话。

她被押到知县府的过程中,恰巧看见贾富成家的仓库,仓库没上锁,她一眼看见里面堆的小山般高的粮食,一堆接着一堆,甚至于没锁门是因为粮食溢出来,锁不上了。

实际上,若不是她嗅到肉类食物的腐臭味,她还真看不到他家的粮仓。

呵,原来中尧不是不顾南石碑百姓呈递的奏折,只是运来救济的粮食都被贾富成贪污了去。真是最符合不过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时柯现在万分庆幸自己刚刚给了太子那封信。中尧,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国家。

鞭子噼里啪啦地抽在她身上,疼得她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了。眼泪一遍又一遍地酸了眼眶,她一遍又一遍愤然抬头。她不喊不闹,甚至一滴眼泪都不肯流。

“老子倒要看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他喊来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把鞭子丢给他,“给我继续打!”

鞭子抽在她身上,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看贾富成的眼光愈发模糊,不知来自何处的感觉抽紧她的心脏。

时柯随着那最后一鞭抽下,重重倒在地板上。

贾富成并不解气,颤颤巍巍地扔了侍卫手中鞭子,朝她啐了一口,“死在我府上,晦气!”

下人识趣地抬了时柯下去。

“等等。”贾富成叫停她们,“给他换身衣裳,套外面就行。选最暗的,颜色最深的!”他眯了眯眼睛,算计着。

又补充道:“抬出门给脸上盖块白布。”

等拾掇好,那几个奴婢出门还未走远,就迎上一股来势汹汹的车马。

太子着急赶路,六皇子却眼尖发现了她们。

“皇兄,是方才那小兄弟。”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诧异地回看六皇子一眼。却是下令停了马车,问道:“你们这是做甚?”

几个奴婢见眼前人的阵仗比自家主子大了不少,衣着打扮富丽堂皇,也明白是不好招惹的主,便屈膝行礼:“回官爷的话,这小子是贾知县府里的小厮,前些日染了风寒,大人寻了郎中给他瞧病,可终究身子骨弱没能扛住……”

回答的那奴婢说到这儿已经抽搐了,揩了两把泪只补充一句:“这晦气之身冲撞了官爷,奴婢事后定会领罚,也还望官爷见谅。”

太子摆了摆手,“我乃皇帝下旨视察百官,关切百姓。”

“遇丧事也理应体恤家属,这小兄弟既是我中尧百姓,交予本官妥善处理后事,你看如何?”

这番话实属她意料之外了。贾知县只教她若遇到官爷要怎样回复这小子的事,可没跟她说过官爷会把一个将死之人要过去。

“如何?”太子又问了一遍。

那奴婢惊慌失措,扑通一声跪下,“虽说小厮已死,可到底是贾知县的人。奴婢……奴婢不敢做出断决。”

太子神色平淡:“那不如先放在本官这里,待我进去问问贾知县便是。若贾知县执意留着这小厮,本官也不强求。”

奴婢没敢抬头,只支支吾吾道:“既是官爷说的,奴婢不敢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