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出使(三)
行使车队已离开汴京许久,但此刻离金人大营还是有些距离。
虽说是金人围城,但金人的军帐并不是驻扎在城下。
所谓围城,也只是占住了汴京通往外界的所有主干道路。从汴京城到金人大营,坐马车还是要花些时间的。
“老李呀,你就一点都不害怕的吗?啊——啊——啊”
张邦昌已经是哭喊了许久,离城越远,张邦昌的哭嚎就越是响亮。
李邦彦摇了摇头,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本来他想着张邦昌上车是因为已经下定了决心。
但没想到这扶不上墙的货却是跑到车上偷偷流泪。
他和康王一起上了车才发现,这货已经脱下了官家御赐的官服与腰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许久,眼眶都红透了。
这货眼怕是还要再哭一会,可能要一路哭到金营了。
唉,如果光靠哭就能哭死金人,那张邦昌已经可以进武庙了。
“康王呀,要不我们再回去跟官家说说?和金人真没什么好谈的,就等四方兵马一到,咱们就去打金人行不行?”
“真不能和谈呀。啊——啊——真不能谈呀——”
张邦昌抹着眼泪,用真诚的眼神望向康王。
刘备没有废话,直接拔出赵桓御赐的尚方宝剑,用剑刃抵住了张邦昌的脖子。
“张相公,你现在想哭就哭也没什么大事。但若到了金人大营你还这么哭,那我就亲自杀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去当礼物送给完颜宗望,你可明白?”
张邦昌想哭,但感受到脖子上的冰凉触感,又把眼泪强压下去,张大了嘴,努力挤着眼睛:“嗯!嗯!嗯!”
“为国尽力乃大丈夫本分,相公何必如此!”
见张邦昌不再嚎叫,刘备便收起了剑,继续闭目养神。
张邦昌拿身上棉衫的袖子擦了擦鼻涕和眼泪,将赵桓御赐的官衣重新穿上,坐回了座位。
“老李,看你这么镇定自若,你就真不怕金人?”
“当初议和可是你最卖命!”张邦昌扯了扯李邦彦的衣袖,见李邦彦如此镇定,心中甚是不解。
李邦彦抬起了头,声音中满是鄙夷:“老张,你是正统考出来的甲科及第,而我只是太学出身被官家授予的进士。”
“可你如今只是少宰,而我却是太宰压你一头。”
“如果金人这次不南下,你怕是连摸一摸宰相位置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要脸?你,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朱勔,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彻头彻尾的欺世大盗?”张邦昌语气真诚,没有丝毫弄虚作假的意思。
“那你要脸吗?”李邦彦反问。
“我..我...我,我没你们那么不要脸!”张邦昌吞吞吐吐,语言错顿。
“这就是了,你不是忠贞无二,想不要脸却又要脸,在这一进一退之间耽误了进程,最终官职自然是不如我。”
“那又如何?到头来咱们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已经死到临头了。”张邦昌悲伤地感慨道。
“唉——”
李邦彦摇了摇头,脸色严肃起来,那被无数女子所疼爱,如美玉击冰般的声音顿时高昂了起来:
“我的行为虽不光彩,可我内心坦荡。我本就一银匠之子,能做到如今的位置还有何求?”
“而你,读了几车圣贤书,好不容易得了个进士出身却优柔寡断,坦荡的事就算你来做,事情也不光彩了。”
“张子能,我是彻头彻尾的小人,但也是有三分血性。”
“官家怕金人,蔡京怕金人,王黼怕金人,你也怕金人,可我李邦彦不怕金人!”
“我求和,是因为官家想和却不能直说,我要帮官家把话说出来,我的一切就都是靠迎合圣意得来的!”
“官家若想和,谁敢向金人放一剑我就把谁斩首。”
“但官家若想战,我自当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谁敢后退我杀谁!”
“张邦昌,如果到了金营你还是如此不堪,届时不劳王爷动手,我亲自持剑自杀你,我大宋儿郎焉可在浑身腥骚的金人那丢了脸面。”
“若去了金营还能回来,那今生后世,何人还敢再称我李浪子?”
“若到了金营再也不返,就更无人敢再唤我为李浪子了!”
李邦彦说得面红耳赤,铿锵有力的言语似连发的弓箭,正中了张邦昌的心。
张邦昌一时无言,他依旧认为李邦彦是真小人,但此刻心中却又不免生出了一丝丝敬意。
而一旁静听养神的刘备,也是内心有所触动,直接是出声感慨:
“李相公真乃小人中的伟丈夫是也!”
“康王过誉了”
“嘶——”李邦彦刚微微起身拱手相谢,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其身体顿时倒在了座位之上。
与此同时,马车外响起了争吵之声。“
“发生了什么事?”刘备问道。
立即有士兵前来回话:“禀殿下,曹将军与一将领吵起来了”
“为何事争吵?”刘备再度问道。
“这一点小人就不知了,但远远听来是跟金人有关。”
“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刘备挥了挥手,示意兵卒离开
“是。”兵卒再度走开。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金人来袭杀使团吧?”张邦昌脸色惊恐。
“王爷,此事重大,要不我先去看看?”李邦彦神色凝重。
“不用,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二位相公在这坐好,我亲自去看。”
话音落下,刘备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年轻真好。”感受着自己身手的矫捷,刘备内心感慨道。
刘备向前方看去,只见不远处正有两人在争吵。
其中一人正是随行的将军,殿前侍卫指挥使曹曚,另一人则被其遮挡,并不能看到。
曹曚乃大宋开国名将曹彬之后,累世将种,其人胆识过人,深谙兵事。乃是刘备此行的重要倚仗。
“真定曹氏,曹将军和子龙同乡呀。”刘备内心再度感慨。
待刘备走近,终于是听到了两人的争吵内容。
“你这泼皮,金人的探子来了,为什么不先禀告我?”
“曹太尉,金人的哨子跃马而来,战机不过一刻。”
“若要先禀告太尉,那金人早就溜走了,俺又如何将其擒拿?膈儿—”
“胡闹,你不知道我们此行是来议和的吗?不经请示袭杀金人,可是犯了大罪。”
“发生什么事了?”刘备的声音打破了争吵。
听到声音,曹曚转身,见是康王到来,赶忙躬身行礼:“区区小事惊扰了王爷,下臣万死!”
“起来说话。”刘备轻轻抬手。
“是!”
“曹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禀告王爷,金人的哨兵发现了我们,但却被一泼皮擒住,那泼皮用力过猛将金人的哨子杀了”
刘备侧眼看去,确实有一具尸体正躺在路边,看服饰确实是金人模样,其人面色惨白,身无刀伤,应该是被活活勒死的。
“好大的力气!”刘备内心暗叹。
“泼皮,你记住,李相公让你跟我们来是让你保护王爷的,不是来让你来这惹事的!”曹曚大声怒骂道。
“太尉,你这话说的就不占理。这金人哨卫冲撞使团,万一是要对王爷不利呢?”
“你还敢顶嘴?”曹曚彻底被这泼皮激怒,就欲要动手鞭笞。
但其手才刚刚抬起,就被刘备按了下来。
“我来处理吧,曹将军。”刘备再度发话。
“是!”
康王之命,曹曚不敢违背,强压住心火,往后一退。
真定曹氏,可谓是大宋境内除了赵氏之外最显赫的家族。
其祖曹彬,先后随太祖太宗灭后蜀、平江南、伐北汉、讨契丹,有大宋第一良将之美誉。
刘备不认识的仁庙—宋仁宗,其皇后也出自于曹氏家族。曹家后人能够永保富贵,除却自身能力出众之外,靠的就是忠心于宋室。
因此,纵然曹曚此刻内心多有愤忿,但康王出话了,他也只能是往后一站,不再出言干涉。
曹曚走开之后,被他称作“泼皮”的人终于是显露出来,刘备也是看清了此人的身影。
刘备看着他,他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刘备。只见此人骨架宽阔,身材伟岸,目光如电。
“此人真是天生的将种!”刘备脑子突然蹦出了此等想法。
须知,刘备身边从不缺少猛将,人中吕布他也是见过的,能得到刘备如此评价,其人定有过人之处。
“这金人哨兵是你杀的?”
“禀王爷,嗝儿—,俺没想杀他,俺擒获他也只是想把他带回使团。可这混沌玩意吃不住力,被俺一勒就死了。嗝儿——”此人低下头幽幽说道。
好大的酒气!
刘备扇了扇手,随后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询问姓名,此人又再度抬起了头,只见其面红耳赤,定是喝了大酒。
他看着刘备,脸上一笑:“禀王爷,俺叫韩世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