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农家往事
“我这次回来，是为拯救农家而来。如今农家高层皆被罗网渗透，这才酿成了博浪沙大祸，帝国早就对农家虎视眈眈，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陈胜的话堪比一枚砲石，落在一众年轻弟子耳中，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不可能！大小姐说，只要把罪魁祸首交出去，外面的大军不会拿我们怎样的！”
“对，农家不会有事的。”
“少在这危言耸听，地泽万物，神农不死！”
“地泽万物，神农不死！”
“……”
最后，声音汇作一道汪洋，震耳欲聋。
看着这些后辈们激情愤慨的模样，陈胜没有惊慌，反倒畅怀大笑。
众人被他反常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重新安静下来。
执事小狼上前一步：“胜叔，你已经不是农家弟子，还请尽快离开农家地界。”
陈胜打开手掌，亮出其中的两根筮草。
“神农像下，祖师已经认可我重回农家，这就是明证！”
说着，他将攥着筮草的手高高举起。
“小狼，以你对胜叔的了解，你觉得我会做出杀‘残杀兄弟，欺凌弟妇’之事吗？”
对上陈胜真挚的眼神，小狼摇了摇头，最终选择了相信胜叔。
他上前取下陈胜手中的筮草，将其编制缠绕，就成了最初代表农家身份的珠草。
“胜叔，欢迎回来！”
陈胜将珠草接下，心中亦是激荡不已。
“胜叔，你不知道，你走后咱们农家大不一样了。老侠魁太厉害了，就你一直心心念念的草堂，咱们不仅建了，还不止一个。还有啊……”
小狼打开了话匣子，跟陈胜唠起魁隗堂这些年的变化来。
却不想陈胜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打断了他：“山上现在还有多少人？”
小狼答不上来，只能向年轻弟子们询问。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三千，有的说一万，人数不定。
听到这话，陈胜算是对魁隗堂这些年的发展，有了个明确的认知。
当年他为魁隗堂堂主之时，整个堂内，都只有不到千人。
如今被抽调一批围困神农峰，竟然还有这么多。
“跟我一个时期的老人，还有多少？”
陈胜心中清楚，想要发动农家弟子，还得靠这些旧日的老友。
否则，单凭他一星珠草的农家弟子身份，即便拼死，也救不出多少人。
小狼努力回想，最后摇了摇头。
“这个贱人！”
陈胜心中又惊又怒。
没想到，田蜜如此狠毒，竟将与他同一时期的老人，一个不落地赶出了魁隗堂高层。
“除了父亲，魁隗堂的堂副、山主胜叔你是认不得了，但六长老之中，有一位您肯定相熟。”
“谁？”
“传功长老张耳。”
“哦？那个吃软饭的张耳？他也能当上长老？”
陈胜一挑眉，颇为惊讶。
听到陈胜对张耳的评价，小狼赶忙低声道：“胜叔，张叔最恨人提起此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你父亲呢？”
“父亲跟随堂主一同去了神农峰。”
“眼下整个魁隗堂，谁在主事？”
听到这话，小狼面色一正：“胜叔你眼前的便是。”
“你？莫不是你也成了田蜜的裙下之臣？”
陈胜显然不信。
小狼登时红了脸：“魁隗堂在六堂之中，本就排在最末，实力最差，常年被其他堂欺凌，靠着田蜜堂主的左右逢源，这才保住了一席之地。否则，胜叔你今天回来，就只能看到农家五堂了。”
“你是想说，田蜜这个贱人并非一无是处？这些年还是给魁隗堂做了些事的？”
陈胜面露不屑。
小狼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想过，若不是她当年信了田猛的谎话，改名换姓，非要做个田家人，导致我和兄弟离开农家，哪有今天魁隗堂的衰落？”
陈胜傲然道：“难不成，在你眼中，胜叔还比不过朱家吗？”
被这话噎住的小狼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当年陈胜，可是能与老侠魁田光称兄道弟的存在。
甚至这些年来，横扫七国之后，陈胜的武力亦有精进。
“好了，咱们回山，让你胜叔好好看看魁隗堂成什么样了。”
“好！”
小狼点头：“弟兄们，头前带路！”
……
与其余几堂所在主峰秀丽挺拔不同，魁隗堂所在的魁隗峰就要平缓很多。
如果说其余主峰像是个身材颀长的俊秀青年，那么魁隗峰就是个矮胖墩子。
魁隗峰不高，堂口虽立于山巅，高度却不及其余主峰的半山腰。
也正是因此，陈胜一行，只用了小半天的功夫，便来到了魁隗堂堂口。
陈胜一路走来，感慨颇多。
这十年来，魁隗堂变化真大。
“胜叔，你看！”
随着小狼所指的方向看去，陈胜不由恍了神。
只见一座写着漆红大字“魁隗堂”的青石碑默默伫立在山门前。
“这青石碑我记得是胜叔从神农峰、春分涧交界处寻来，一路上就这么背着上了山，千斤的大青石，十余里地竟然都没歇一回脚，更没换人！”
小狼扭头去看陈胜，眼中满是钦佩。
陈胜看着青石碑，眼前幻视出兄弟吴旷在为石碑涂漆，转头冲他一笑。
“这青石看上去沉，实则只有几百斤。”
陈胜上前，双手抱住青石碑。
风吹雨打之下，青石碑俨然圆润许多，陈胜一连几次，都没能抓紧。
他从手臂间解下铁链，将青石碑层层锁住。
“胜叔，你这是做什么？”
陈胜的怪异举动，亦引来一众农家弟子的围观。
但至始至终，陈胜不发一言。
锁好青石之后，陈胜手握铁链，轻呵一声，全身发力。
“胜叔，这青石碑已经在这立了十年了，可挪不得啊！”
陈胜不听小狼言说，又卯足气力，双臂同时发力。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中，陈胜将青石碑从石砖地面拔出，就这么背在身后。
青石碑与巨阙一长一短，交叉在陈胜背后，他缓缓走动几步，很快便恢复了寻常步伐。
只是他这每一步踏出，砖石地面都会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围观众人无不目瞪口呆，这份举重若轻的功夫，整个农家也寻不出第二个来。
就在这时，一农家弟子从山下疾驰而来，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不好了，堂主被擒，山主们一个都没能回来！”
“什么？那我爹呢？”
“堂副他，亦在其中，消息不知。”
小狼闻言险些站立不稳，只觉得头顶天穹像是塌了块窟窿般。
“你再说一遍？”
结合先前陈胜之说，小狼心中已信了大半。
他伸手胡乱地抓住那弟子胳膊，双眼无神，模样看上去颇为可怕。
那前来报消息的弟子像是联想到什么，害怕得浑身颤抖，正准备重复一遍的当儿，两只强有力大手分别安抚在二人肩上。
“不要拿手下人出气。”
陈胜先是安慰了那报信之人，而后看向小狼：“以你父陈余的身份，不会轻易遇害的。”
“胜叔，你保证？”
“我保证！”
感受到陈胜那坚定的眼神，小狼终于找回了些许镇定。
“地泽万物，神农不死！”
接连高喊几声口号之后，他问陈胜道：“胜叔，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年神农与蚩尤决战逐鹿，方有农家。如今农家之危局，当先破后立。我等农家弟子身在何处，农家堂口就在何处！”
“胜叔您的意思是，要带领农家弟子，离开大泽山？另寻他处？”
小狼有些疑惑。
“不，恰恰相反。要离开大泽山的，是王离的大军。占据地利的我们，是不可战胜的！就像这样……”
陈胜说着，以身试法。
他低喝一声，将青石碑放到山崖边上。
卸下锁链之后，一脚踢开。
青石碑本就圆润，一路翻滚着下山，一路上遇到的一切障碍不是被冲撞破碎，就是高高从其上面碾压而过。
动静之大，让人不寒而栗。
“话虽如此，但是胜叔，真的有必要糟践青石碑吗，这都多少年的老物件了。”
陈胜摇了摇头：“我会再找一块更大的石头。这一块，就当是给王离作碑了！”
陈胜心中满是感慨，果然神农祖师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那股大风，不是什么妖风，而是祖师在天上保佑着他呢！
如若不然，怎么解释他这才刚到魁隗堂，一众高层就被敌方擒住。
这不就是给他夺权创造机会吗？
天与不受，反受其咎。
一时间，陈胜激荡起万千豪情，一声嘹亮的口号脱口而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胜的豪情很快感染了在场的一众农家弟子。
他们本就是年轻人，最是容易被感染的年纪。
听到这让人热血激荡之言，难免悸动。
经历了心情从低谷到高亢，小狼第一个彻底倒向陈胜。
“小狼，以你的估计，若是以堂主的名义，号召峰上的弟子整军备战，大约能再整合出多少人来？”
小狼刚要回答，被陈胜伸手挡住，他继续补充道：“我不要凑人数的老弱妇孺，要你这样的可战之士。”
闻言小狼一番考量之后，伸出了八根手指。
“八十？”
陈胜皱了皱眉，随即宽慰道：“能有八十人也不错了。”
小狼摇头笑道：“胜叔，你也太小看魁隗堂了！我说的，是八百？”
“多少？”
陈胜闻言大喜，立即让小狼去招呼人手。
小半天之后，八百着装各异，手持各种武器的队伍被集结在陈胜面前。
“各位农家的年轻人们，现在正是农家的危急时刻：内有罗网渗透农家高层，他们要将农家六堂分裂；外有王离大军压境，想要拿咱们的人头去换他的功勋。你们说，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救出老侠魁，打跑帝国狗！”
“……”
一番精心准备的回答之后，在群情激烈声中，陈胜带着八百魁隗堂弟子，重新杀回六贤冢。
陈胜带着队伍赶到六贤冢，在小狼的指引之下，来到传功洞门口。
“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雪？不对，雪花没那么大！”
“怎么能是雪，现在才刚到秋天！”
就在之时，天上飞下无数片状物，在风中不断飘落。
“这是……”
陈胜接过一看，发现竟是带字的拇指大小纸条，不由大喜。
果真天助我也！
纸条上的内容，赫然与他之前在魁隗峰上所说，如出一辙。
“只是……”
陈胜眯着眼睛看向薄雾之后的高空，他隐隐约约感觉在哪见过这副场景。
墨家机关鸟、流沙白凤、帝国机械蝠翼……
能够让这些纸条飞上天的办法，他一瞬间就想到不少。
但对于一辈子都在大泽山之中度过的绝大多数农家弟子来说，这一幕，简直有如神技。
想出这一招之人，绝不是凡类！
这可比他说得天花乱坠有用多了。
“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活这么大，头一次看天上下纸条？莫不是祖师显灵？”
“这上面说的，和那个大块头说的一模一样！”
陈胜没有理会背后的嘈杂，他让小狼带上几个心腹一同进入，其他人留在外面。
“什么人，传功洞也是你们能闯的？”
行不过片刻，便有一矮胖长老拦住去路。
虽然时隔多年，陈胜还是一眼认出那人身份。
“张耳！你莫非连我也认不得了？”
来人正是陈胜老熟人，如今已是传功长老的张耳。
当年魏国破灭，张耳、陈余跟随逃难者一同来到这大泽山之中。
当时年幼的小狼因母亲罹难险些饿死，最后还是陈胜、陈余父亲二人深入大泽山中，掳回一只母狼，这才救下小狼性命。
也正是因为这段传奇经历，这才让年幼的陈涉有了小狼的绰号。
而陈胜，也就此摆脱了陈家佃户的命运，甚至由于对陈涉的再造之恩，被奉为上宾。
也正是由于陈家的支持，当时的陈胜，这才能够成为魁隗堂堂主。
正所谓物极必反，当上魁隗堂堂主之后没多久，田猛便纠集一众田家内姓，对当时崛起在望的魁隗堂发动了密谋。
随后，陈胜被冠以“残杀兄弟、欺凌弟妇”的罪名，被赶出农家。
而魁隗堂的崛起也就戛然而止，从此沦为烈山堂附庸。
但是现在不同了，天命来到了我陈胜身后！
陈胜经历了这一天之内，三次神迹，难免生出“天命在我”之感。
整个人也有如脱胎换骨，气势也拔高了一截。
张耳借助手中微弱的火光，终于认出眼前之人。
这个逃难时还是皮包骨头的长工，现在竟然长成这般雄姿伟岸。
反倒是自认为英雄人物的张耳，被岁月之手无情揉捏，成了个貌不惊人的胖子。
“你？你怎么回来了？”
张耳开口，却难掩心中嫉妒、愤怒以及惶恐。
年少时，他为游侠，与刘季同为信陵君食客。
当时有富家美人青睐，张耳就此飞黄腾达，官至县令，为一方之主。
但奈何好景不长，魏国覆灭，美人更是随之香消玉殒。
逃难大泽山这一路上，为了避免被灾民一拥而上，他散尽家财，这才保住性命。
刚到农家的时候，他虽然看不起长工出身的陈胜，但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像陈胜一般，用自己的努力在农家博个位置，不负美人恩。
却不想越是努力，越是被农家内姓排斥。
终于，他不愿成为第二个陈胜，这才转而进入这六贤冢，与神农像为伴。
如今已经半截身子入土，本以为会就此了却残生，却不想临了，却见到了意气风发的陈胜。
“张耳，我问你，你甘心吗？”
陈胜在这个花白胡子的老人身上，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鬼使神差般问道。
张耳惊讶地抬头看了看陈胜，张了张嘴，却发现并没有声音。
自己已经年迈到，连心声，都无法表达了吗……
张耳失神落魄间，又听到了陈胜的问话。
“老侠魁在哪？还活着吗？”
张耳这次没有说话，抬手指了个方向。
“没想到当年有名的游侠，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小狼有些感慨地看了一眼张耳，正准备跟上一往无前的陈胜。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
“小心……那个人……很强！”
小狼诧异地回头看向张耳，但老人已经转过身去，以后背防住了他的视线。
“胜叔，张耳说，看守老侠魁的人，很强！”
小狼追上了陈胜，开口提醒道。
“强？我现在，正怕对手不够强！”
陈胜满是自信的声音传来，随后是众人急促的脚步声。
张耳等声音远去，这才慢悠悠回头。
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跟了上去。
……
张苍到达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此地距离大泽山不过百里之遥，有玄天战甲的加持，他有信心，半日便到。
但这里，已经是他能够接近的极限了。
远处的大泽山笼罩着一股骇人的煞气，张苍不知道有多少人丧生，但他知道，这等肉眼可见的煞气，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他眼前的客栈，亦不简单。
曜铃客栈。
虽然看上去，与普通客栈无异。
前店后房，附带马厩。
招呼客人的小二也是寻常人模样。
但，从一进门的那刻，张苍全身就在不停地颤抖。
只因来这的客人，形象都不太一般。
有虎头人身的，有人面蛇身的，还有见之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巨型百足虫。
与张苍的战战兢兢相比，迎他进门的石兰就显得轻松得多。
“灵姨，这位就是我们蜀山的虞渊九子之一，张苍子。他发明的小玩意可多了，虞渊里许多稀奇古怪的宝贝都是经他之手鼓捣出来的。”
看着一颗硕大虎头看向自己，张苍不由有些发怵。
由于之前的生态循环系统项目，异兽他接触过不少。
但他接触的，都是彻头彻尾的兽形，这般虎头人身的，便是做梦也会被吓醒。
最关键的是，这人身前凸后翘、身形可圈可点，让张苍有种错乱之感。
坐在金灵对面的韩非也为张苍介绍道：“这位是昆仑瑶池的金灵道友，今后就由她负责与你接洽。”
“道友好。”
张苍硬着脖子开口。
“阁下似乎对我瑶池心怀芥蒂？”
金灵不瞎，张苍这一系列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僵硬行动，着实让人生厌。
“岂敢岂敢，我这副战甲久不使用，可能是有些损坏，这才看上去呆板了一些。”
张苍忽然感到一阵变幻，眼前的虎头人身者，再看已是一位美妇人。
障目诀。
张苍很快明白过来是韩非动的手脚，反应也逐渐正常起来。
一想到他要为这样一群妖魔鬼怪教导房中术，张苍那是百感交集。
“希望如此。”
金灵没好气道：“时间紧，任务重。你看从哪两位开始？”
“这，我还要拉郎配，行那月老之事？”
张苍讶然。
金灵一脸理所当然：“我虎族没有你们人类确定的关系，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同族，此外便再无要求。”
“性之所至，败兴即还？”
张苍这下真的麻了，只觉得三观被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你们人类太过弱小，没了同族支持，便不能生存。不似我等虎族，一虎便是……”
“停停停，我来这不是听你介绍虎族的优越性的。”
张苍在一众虎族之中扫了一眼，基本做到了心中有数。
而后他看向韩非。
“现在是施展了障目诀，还是取消了？”
“这很重要吗？”
韩非单手撑着面颊，一副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废话，当然重要了。你不知道……”
“不用跟我说这些！”
韩非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捂住石兰双耳，这才继续道：“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别生出乱子就行。”
说完，他便推着石兰，向客栈外走去，独留张苍一人凌乱。
见一众虎族将火热的目光看向自己，张苍不由头疼万分。
张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之时，已然换上了另一副严肃面孔，不苟言笑。
熟悉他的人都知晓，这家伙，进入工作状态后，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在开始之前，有必要让你们先展示一下原本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