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跟在其后
夜深时，月光清显，树影婆娑。
山林里到处弥漫着如同冬日般寒冷的迷蒙雾气，淡灰的色泽说不上深邃，也不遮挡视野。
只是将整个山里的月亮光稀释下去，显得有些昏暗。
刷拉。
一道声响在林间快速穿梭，树枝灌木晃动摩擦得声响快速响起又快速消失，留下了一片洒落的碎叶昭示着路径痕迹。
黄霄飞身而过，不断在林子中穿梭行进，眼神快速在周围扫过，追寻那道男女混响的身影，身上的布衣被露水打湿，浸染着不散的寒意，随即又被一股从内喷发而出的灼热气息蒸发，融入周围的雾气。
忽然，他站住脚步，凝神看向远处。
入春已有时日，枯枝重新长出叶片，却仍有些早已干枯死去的树叶不愿飘落，留在树梢与生的树叶为伴。
死去的它们在一片片水灵的树叶身后，摇晃摩擦，仿佛搭过那些活树叶的肩膀。
明月过厚云吐出幽冷月光，阴风吹过身旁，夜色更深雾气更加阴寒。
不远处树梢摇动，像是在向黄霄招手。
黄霄已经失去那男女掺杂混响声音的痕迹，又像是对方故意收敛了声音，趴伏在树顶、草丛窥视着他憋出窃笑。
树梢摇晃更加剧烈，戛然而止。
黄霄目光如炬，摆开架势，手上长刀已然蓄势待发。
从草丛里出来的身影，却让黄霄愣了一瞬。
那娇小身影只到黄霄脖子高，不言不语，用手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一只辫子落在身后，走到了黄霄面前。
她抬起头看着黄霄，木然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黄霄默默收起长刀，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这是山林子，夜半起风，浓雾随风弥漫似白烟，阴气浓重地能堪比正午的阳气，出现在这里的十四五岁小姑娘……
黄霄抬眼，他在眼前小姑娘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生气。
可对方确确实实没有其他动作，黄霄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
刚刚开口，嘴就已经被摁上一片阴冷。
黄霄瞳孔一缩，那小姑娘俏生生的木然脸颊已经到了身前，河水般冰凉的手掌正挡在自己嘴唇之上。
那不知道看着哪里的眼睛轱辘转了一圈，直挺挺盯着黄霄，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在自己嘴唇上。
“嘘……”
似是在为了附和小女孩的行为，旁边的树林子再起风声，一片乌泱泱的人影出现在视线尽头。
黄霄这才看见，自己身边，这处看似人迹罕至的树林中，有着一条被茂密草丛覆盖，没有树木生长的山间小路。
就在那条路的尽头，走来了一队人。
领头者，面有白须、紧闭双目，蜡色一片，双手捧着一尊黑漆漆的香炉，炉中燃着两根漆黑鬼香，燃出恶臭白烟溶于雾中飘向队伍后方。
身后众人，举旗、抬棺、撒钱、护送。
整个队伍中的所有人，左右脚每走出一步都要停下，过上片刻才会再迈出下一步，带起衣角一停一晃。
机械、木然、像是被人牵扯的木偶。
所有人闭口不言，双目紧闭，动作僵硬却又无比整齐，宛如在寒雾中梦游，整个队伍安静地像是一座坟。
没有丝毫生气，只有从远到近偶尔摩擦草丛的细碎声响，飘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成了笼罩在这群人身上的一层素白孝服。
死人送葬！
黄霄站在林子里，整个人以强大的定力保持着绝对的安静，连呼吸都控制得形同周遭刮起的风，生怕惊扰了他们。
他就看着那群死人一步一停地从他面前走过，撒起的纸钱几乎贴着他的脸飘下。
除了领头之人，身上都有着一种失真的色彩，过于鲜艳，就像是……纸。
直到那群死人沿着小路从一头走到另一头，黄霄才恢复了正常呼吸，身子发出了轻微起伏，带动一阵咔咔嚓嚓的脆响。
一片脆弱的冰片从黄霄肩头抖落。
他猛然抬头，看向远去的死人送葬队伍，那棺材与常见的并不相同，白棺之上，贴的也不是“福”“禄”“寿”，而是“祭”！
小路上再次响起咔擦声，一条壮硕身影亦步亦趋。
那张脸上从眼角流下两道血痕，殷红的血液一路流到最下方，滴落在地上的草上，结出一层红黑的薄冰。
他亦步亦趋地走着，同样如同前面送葬的死人队伍一般一步一停，手臂却大幅度晃动着，带动身子也跟着左右摇晃。
就好像他在奋力追逐前面的队伍，可他们相同的步伐频率却让他不论如何也追不上去。
于是，眼角滴落的血泪更加污浊，仿若流淌的滔天怨气。
当最后的魁梧身影逐渐远去，黄霄心中泛起一阵巨浪。
妹子上了担架床，直往河边走，长兄哭的眼发昏！
要被人抬着走的东西，里面人坐着的是轿子，躺着的是棺材！
回想棺材上的“祭”字，他瞬间明白了一切，这担架床就是个活人入棺的棺材！
而那小姑娘出现在此同样不是巧合，她是那棺材中的活祭品，那被送入河里祭神的“妹妹！”
眼前的所有一切，都对上了老宋刚刚中邪醒来时哼出来的调调。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曾经那一切的投影。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里，就连门外那东西也要让我来到这里。那就让我看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黄霄默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衣裳、裸露在外的皮肤，能看到的一切都陡然变成了一片失去色彩的单调的白，随后晕开一抹色彩，变成了一个用纸画出来的人，看起来昏沉失真。
此刻黄霄身上的血气阳气收殓得近乎一丝不漏，甚至黄霄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根漆黑蜡烛，伴随黄霄伸手抹过烛心，从烛心猛然迸出一丝淡蓝色的火苗。
看起来极其微弱，却不管怎么晃动都不会熄灭、不会动摇一分。
明明该散发温度的蜡烛看起来却比这山林的雾气更加寒冷，更加低迷。
黄霄还做不到完全化为纸人，能够燃烧阳气的鬼烛成了补全他隐藏生气最为适合的手段。
这一刻的黄霄比死人还像死人，察觉不到一丝一毫阳气。
僵硬的眼睛转了一圈，看向了小路尽头的身影，用着像是那群死人一样的脚步遥遥走在队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