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山警事

晚上七点，东缗县，金山派出所。

齐祥伟拿上执法记录仪，收拾好办公桌杂物，准备带上两个徒弟进行沿街巡逻。

作为已经从警三十多年的副所长，再有两个月，他就可以光荣退休。

临出发前，齐祥伟先从抽屉里拿出几瓶药，有降压的、降血糖的、保护心脑血管的，就着泡枸杞的茶叶水一口吞下，这才揉了揉发酸的腰，起身把警用腰带扎上。

当了一辈子警察，老齐别的没积攒下来，倒是收获了一身职业病。

眼下端午节刚刚过去，按说本该在此期间轮流休假，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夏季整治行动。

但不巧的是，最近县局突然下发通知，要求各派出所按一级勤务的标准，全部上街执行巡逻任务，还特别注明，每个巡逻小队的带队民警必须配枪上岗。

齐祥伟作为副所长，还兼任所里的枪支保管员，自然是有资格配枪的，现在的枪支保管和使用条例愈发严格，民警想取枪，要先进行酒精测试，然后是面容和指纹验证，只有全部通过后保险柜才会打开。

齐祥伟按规章流程打开枪柜，看到里面仅剩的两把手枪，他对那把傻大黑粗的54式看都不看一眼，果断选择了轻便一些的64式。

所里一共装备了五把手枪，除了老齐之外，只有所长、教导员、和另外两名老同志有配枪资格。

在拿到枪和弹药之后，齐祥伟把弹夹卸下来放进口袋，再将握把上的绿色枪纲系在腰带上，扣好枪套的锁扣，一切准备就绪这才出门。

老齐是真不喜欢配枪执勤，这玩意说白了就是一坨铁疙瘩，带了又不敢开枪，丢了还麻烦，纯属累赘。

其他人带队巡逻，一般是一个正式民警配两个辅警的三人小队，只有齐祥伟，是带着两个徒弟执行任务。

他的男徒弟叫李存义，是去年分配到所里的，这家伙倒是对枪支挺感兴趣，也一直有个刑警的梦，正准备报名参加县局的刑侦考核，现在一有空就抱着相关资料学习。

女徒弟是新来的警校生梁冰冰，此刻正在和家里打电话，作为警察世家，其父母正劝她找个内勤的实习岗位，准备等公安联考成绩下来之后，看能不能就势留在实习单位。

齐祥伟拿好警车钥匙，招呼上李存义，又对打电话的梁冰冰比了个手势，一切就绪之后，这才带两个徒弟开着警车上了街。

他们的巡逻路线基本固定，先开警车从金山街到崇文大道跑一圈，然后打开车上的警灯停在金珠大桥，最后沿着金山街步行巡逻。

日常巡逻时，除了街面防控的基础任务，还要向辖区内商户科普反诈反洗钱，最近东缗县有人充值加油卡被骗了几十万，这个案子涉及好几个市，已经被省厅和市局高度重视。

齐祥伟对商家普及反诈知识的时候，要同时张贴宣传单，监督群众下载反诈软件，李存义会在旁边拍照发到工作群里。

梁冰冰一边听着工作细节，一边做笔记，她正式接触基层警务没几天，不由得吐槽道：“怎么这么多工作群和APP？还要信息报送和台帐整理，我脑子都要炸掉了。”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繁琐，一边倡导无纸化办公，但又让做好文字档案留存，你看老齐更麻烦，除了所里的工作，还要每天在软件上打卡学习党史、党务。”

李存义笑着介绍民警日常，两人都是省公安大学的，他虽然看着挺成熟，但实际只比眼前这个小师妹高一届。

梁冰冰点点头算做回应，然后别扭的提了提腰带，警用八大件有点沉，坠的胯骨很不舒服。

相比身体上的不适，梁冰冰其实心里落差更大，到岗实习之后才发现，实际的警务工作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本以为是英姿飒爽打击罪恶，实际却是寻猫找狗、鸡毛蒜皮的小事做不完，同时还要应付海量的文书工作，在她看来，很多工作流程完全属于形式主义。

不满归不满，工作还要继续，半小时后，三人巡逻到一家小饭馆，齐祥伟在此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转身走进店里。

李存义见状，小声介绍：“这个鸡汤店的老板是刑释人员，算所里的重点关注对象，他店里经常有一些社会人士聚集，这里也被很多人称为东缗县自己的和平饭店。”

梁冰冰有些好奇，抬头看了眼招牌，平平无奇小饭馆，十来张桌子，和沪上的和平饭店差的不是一星半点，除了生意不错还真没显出来哪里有过人之处。

李存义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说道：“汤锅前面忙碌的那个就是老板，名字叫江海，曾经被判五年有期徒刑，师傅说他是出了名的横把子。”

梁冰冰看着有点帅气的中年男人，见不到他身上有丝毫江湖人气息，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餐馆小老板，疑惑道：“看不出来呀，他都犯过什么案子？”

不待李存义回答，齐祥伟向她解释：“江海的罪行主要集中在三点，一是控制东缗县到江浙沪的物流专线，二是垄断参与全县大部分的蒜干厂经营，来路不算光明，三是欺行霸市，他在大蒜交易市场成立管理处，不管是商家还是蒜农，都要按照交易重量缴纳管理费。”

“除此之外，还有聚众斗殴罪、故意伤害罪、非法拘禁罪等，好在江海在犯罪期间没有致人伤残，再加上法院认定他对社会做出过重大贡献，还在当兵时有过立功表现，这才从轻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对于江海这个人，老齐可谓是知根知底，这家伙当年出道后第一次被抓，就是齐祥伟亲手给他上的铐子。

“不过也不用戴着有色眼镜看他，江海出狱后成家立业，一直挺本分的过踏实日子，至于什么和平饭店，纯属是被人架上去的，现在很多底层小混混都以他为偶像。”

齐祥伟说完，径直走进了店里，对着老板说道：“大海，这几张宣传单，你打烊之前贴一下，记得拍照发给我，所里的任务。”

江海擦擦手给老齐递了根烟，见对方摆手拒绝，自顾自的抽了起来，问道：“最近怎么天天巡逻？这又是宣传啥的？还是反诈？”

老齐叹口气，手按在枪套上缓解腰酸，他没解释为什么要巡逻，而是回答了宣传页的问题：“算是反诈吧，最近县里有人买加油卡被骗了。”

江海稀奇道：“那玩意能骗多少？三头五百的，值得印宣传页？”

“咱们这最多的一个被骗了几十万，但全省加起来估计得上千万，犯罪分子谎称加油卡是公司的，要便宜卖，很多受害人贪小便宜，觉得划算就买了，有人一开始也不信，拿去加油站鉴定之后才确定是真的，而且比加油站卖的还便宜，很多人就买了一大批准备转手挣差价。”

江海抽了口烟，好奇追问：“既然是真的，怎么会被骗？”

老齐揉了揉腰，回答：“加油卡都是用电诈赃款充值的，被警方查到赃款去向就会冻结资金，有的还会直接划扣，这个加油卡还好点，只是暂停使用。”

“但这也不算完，被诈骗的人想拿回自己的钱，买了加油卡的想用卡加油，加油站又不想白白承受损失，后续还有的扯皮。”

此时，李存义在一旁搭话说：“这还是好的，据说大城市里有犯罪分子用赃款买烟酒，或者是奢侈品，一次买几万几十万，然后再转手换成现金，等警方追到资金流向时，出于稳妥考虑，会先封禁涉案银行卡，有的地区警方甚至会直接划扣，也不管后续案情进展，先把赃款拿到手，以保证自己辖区内的老百姓资金安全。”

梁冰冰接茬：“还有什么打折代缴电费和话费的，也是用的赃款，一旦爆发就是各种扯皮，到最后损失的还是老百姓，与其说是诈骗案，不如用洗钱案来定性更为贴切。”

“总之，不要贪小便宜，要不然大概率会有看不到的陷阱等着。”齐祥伟做了总结。

饭店过了八点，已经没那么忙了，听着三名警察讲述诈骗手段，江海摇摇头道：“还真是防不胜防。”

正经做生意都有可能被骗，诈骗犯可谓是无孔不入，江海默默感叹世道变了，如今的犯罪分子手段之高明，别说普通老百姓了，连他这个曾经蹲过监狱的道上大哥都感到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