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雪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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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黎乐楼

新宜静伏于黑色天幕之下,街道上寥无人影,一坐高耸的木楼静默地矗立在新宜城的东边,灯影寥落。

八年前,四方诸侯称霸之心日益显露,曾统治天下数百年的大黎日渐式微,最后只能依靠魏国这一支外封的血脉苟延残喘,故此,魏国便是各路诸侯眼中称霸的一根刺。

谁能灭魏,谁便是这天下的正统霸主。

魏国王室出自大黎,贵族喜舞乐,故魏国多出乐师舞姬,舞乐闻名天下。后魏国因企图窃国的罪名被灭,而后,祈国兴起奴魏之风,都城更是建起了一坐楼,广罗天下魏人,以供人取乐,取名黎乐楼。

四更天,往日热闹的东湖街一片凄清,本该车马盈门的黎乐楼门扉紧闭,门口只余两盏孤灯随风摇曳。

咚咚,扣门声响起。

片刻之后,彩漆雕花木门从里打开,探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脑袋。

“官府办案,开门。”

青年看着凑到眼前的令牌,疲散的双眼瞬间变得有神,目光错过令牌,揉了揉眼睛,看到了石阶下玄衣覆甲的男子,恐惧之色上脸,匆匆开了门。

门外孤灯寒影,堂内灯火葳蕤,玉色地砖清丽透亮,西藩特产的金丝羊绒毯寻阶而上,南檀木梯的尽头是一片金光,金鱼戏莲池里的滴水声空灵悦耳,一下一下敲击在空寂之中。

富贵之状令人咋舌。

“看我不好好修理这个贱蹄子,气……。”

妇人尖刻的声音戛然而止。

“干娘……”

开门的青年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却被女人剐了一眼。

被叫干娘的是一个容貌不俗的中年女子,戴金着绿,朱唇鲜亮惹眼,是新宜女子时下最风行的穿戴。

只见女人红唇微勾,借绢掩面,含羞一笑间柳腰轻挪上前了几步,玉臂微扬,露出素指纤纤,就当浮动在半空的赤色蔻丹要落在织锦玄衣上时,那一截玉藕却硬生生被铁鞘锤折。

“啊!”

女子的痛呼声打破沉寂,楼上隐隐有细碎的器具挪动声。

白启抬眸示意,王协恭敬抱拳后,右手利落一挥,带人冲了上去。

女子被青年搀住,被脂粉覆盖的阔额,爬满了扭曲的褶皱,嘴里痛吟声不断。先前伺候在女人身边的丫鬟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抱成一团瑟缩在了一旁。

毫无情感的目光扫过女人扭曲的面庞,最后定在了垂臂的圆润朱色甲盖之上,须臾间,深邃的眉骨染上了一层阴郁。

半晌后,冷硬的面容上唇角微勾,覆上了一层嘲弄。

“啊。”

剑柄死死抵在臂骨折断之处,刷白的肌体上冷汗淋漓,如溺水之人。

“刘御史的案子未结,王老板便想着送礼与太尉府,送的还是我的犯人。”

冷硬的话音似凝结的冰珠毫不留情地打在女人身上。

她猛然抬头,却又在看到眼前那一张神似活鬼的脸时迅速低了下去,随后挣开被搀住的双肩,呈跪状伏在地上。

“冤枉啊,大人,小人真的不敢,小人只是想黎乐楼尽快开张,楼内几百口人,都在等着吃饭呀,大人。”

“求大人明查。”

“堵嘴。”

“是!”

“大人!”

片刻之后,只见王协行色匆匆,走到白启身边恭敬道:“没发现任何人,不过……”

他的视线停在王姓妇人身上。

白启扫了他一眼,淡道:“回廷尉府。”

纵处南方,初秋雨后的夜晚总是寒凉,冷风打过,夹道两旁的桂树摇摇晃晃,伴随这一阵刷刷,落了一地的花叶和水珠。

十余人的队伍行在夹道中央,那匹矫健的青骓马走在最前,马背上只余一个坚挺的背影。

白启看着手中的散着微光的青玉簪,思绪逐渐有些遥远。

方才王协在王氏妇人房中发现了这支玉簪,簪通体为青,材质虽是上乘但并非十分罕见之物,要说它有些特别便是簪尾的那朵镶银海棠,世间再无第二朵,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只不过想送之人嫁为人妇,这簪便再无可送之人,那一年,新宜数月阴雨。

后西南起乱,他带兵平反,却在苍府遇险,若非一乞儿相救,恐殒身于此。那乞儿为一魏人,他生平也最恨魏人,为报救命恩情,他选择放走了那人,并将此锥心之物也一并赠了她。

榴熹便是那乞儿,这簪该是入黎乐楼时被搜刮的。

本以为此生必不会相见,可缘分却如此凑巧。

他自不会认她,这乞儿倒也乖觉,来新宜这么久,也没来上赶攀附,这点无疑消了点他对她的轻看。

马蹄声渐停,他回拢思绪,盯着朱漆大门,心想,此案了结,必将其逐出新宜。

***

日光初生,雨后的街道上波光点点,在夜里沉睡的新宜,逐渐苏醒了过来。

白府门口,一大早就等了一叟一童,作小厮打扮。

一辆铜轮马车在门口停下,老叟拉了一把正在打瞌睡的小童,忙凑到车前去。

小童揉揉眼,只见车帘被拉开,里面下来了个覆甲佩剑的年轻男子。

“白将军。”

老人抱拳施礼,姿态恰到好处,颇有风范。

白启没有看老者,径直往府里走。老者见此,倒是没有了方才的洒脱之姿,几步上前拦在了白启的前面。

这时,白启总算掀起眼帘看了老叟一眼。

“张大人应该知道,拦我路之人,必亡我刀之下。”

老叟闻眼一副笑颜,倒是他身旁的小童寒颤不禁。

“白将军,主君有请。”

老叟躬身作揖。

冷硬的轮廓上浮起了一层冰冷的笑意:“不知张大人找白某所谓何事。”

老叟挺直了方才还佝偻着的腰板,脸上还带着些笑意:“将军去了便知道了。”

白启挑眼笑道:“劳烦转告,白某还有公务在身,只供天家差遣。”

随后便绕过老翁,入了府。

看着消失的背影,老翁先前的笑意一扫而光,白眉间尽是阴狠之色,牙骨搓磨:“狂妄小儿。”

白府坐西,为祈王亲赐,占地绵长,楼阁多丰,水丽山青,廊亭曲折相通,可坐览群山四时芳华。

穿过狭长幽静的木廊,进到了一白墙屋瓦的小院。

“等多久了。”

白启推开门,在屋中的小案后坐下。

“回将军,听人来报他二人在将军去了黎乐楼后便已在此等待。”

白启轻扣桌案的食指微微顿住。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又在在门前停住。

“将军。”

“何事?”

来人看了站在一旁的王协一眼,却被对方一瞪,匆匆低下头去道:“张府的人让小的给将军带话,人非完石,焉无缝焉,春宴荣荣,棠花次开。”

王协心中一凛,只见桌上蜷屈的手指陡然握紧,已不敢再去看其主人的面色如何。

“下去!”

言语虽平,但只有王协知道其下的万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