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怎么就嫁给你了！真的是瞎了眼！”

郑翠桐在角落里看着气急败坏的母亲，大气不敢喘。母亲以往温柔贤惠的形象荡然无存，原本的秀发现在凌乱不堪，嘴里还在碎碎念似地骂街，不时还带着夸张的肢体语言，像是个癫婆子。

自从来到海珠，母亲的脾气就日渐暴躁，原因无他，还是钱的事情。

生意是本经，不是人人都能读懂，父亲就是那个读不懂的人。在市场行情不清晰的情况下，父亲进了大量水果库存，都快将二楼填满，而这一批水果却没能销售出去，这导致他们长达半年的亏损。

为填补亏损，他们本就节约的生活变得更加节约，菜里看不见半点荤腥，每天也是喝着寡淡的白粥，经过烤鸭店时她总会贪婪地吸上一口，幻想自己正在啃油粼粼的烤鸭腿。

就在他们这么节省度日的时候，父亲却花费两百块去买刮刮乐，发着中奖暴富的白日梦。结果显而易见，不仅没有中大奖，就连两百块也全都打水漂。

“跟你这么多年，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上，别人都在享福，我就天天跟着你受苦！”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就离婚！明天就去民政局离婚！”

父亲使出他的必杀技，每次争吵他都会说上这么一句话，然后母亲就像泄气的气球一样，当即偃旗息鼓。

不过这次的必杀技对母亲不再管用，母亲抓着桌上的茶碗用力砸在地上，茶碗即刻被摔成八瓣，有一块还砸在郑翠桐的脚边。

“离就离，明天我就回老家拿户口本。”

这场战争终于落下帷幕。

晚上郑翠桐早早钻进被窝，这是她多次摸索后找到的办法，躲进被窝后就不用面对父亲和母亲争吵过后的尴尬气氛。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晚饭时她没敢多吃，以至于现在她饥肠辘辘，肚子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灼烧感从胃部蔓延至全身，没有半点睡意。

她从来没有那么迫不及待地渴望过金钱。

钱是个重要的东西，柴米油盐都需要钱。

有钱后，她第一时间就要去吃顿饱的，蛋糕、薯条、炸鸡，全部统统摆上桌，然后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想到吃的，饥饿感愈发猛烈，仿佛有一条巨蟒束缚着她的腰部，不断地收缩勒紧。

除了吃，她还想穿好看的裙子，来到海珠后，她还是穿着以前那两套衣服，都已经洗得有些掉色发白。每次看到别的女生穿着新潮，她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她也是个女孩，也喜欢打扮变美，可是家里那捉襟见肘的收入，让她不得不将这份渴望深埋心底。

父亲和母亲能够让她继续上学已经是竭尽全力，她怎么还敢奢求再多。

要是她能去打工就好了，听说只要去打工就能赚到很多的钱。

郑翠桐在饥饿中进入梦乡，醒来时母亲和父亲已经做好开店的准备，母亲没有回老家拿户口本，父亲也没有继续嚷嚷着离婚，夫妻俩和昨天一样按时开店，不过，两人始终保持着沉默，尴尬的气氛依旧。

吃过早饭后，她背着书包去上学，终于可以暂时摆脱那沉默的牢笼。

父亲原本是不想她继续上学，因为父亲觉得女孩子只要长大后嫁个好人家就可以，根本不用花那些冤枉钱去上学，说到底，父亲是不想在她的身上有过多的投入，毕竟她外嫁后还不一定能够给他们养老送终。幸好的是，母亲并没有这么想。

外公是村里供销社的会计，得益于这份铁饭碗，母亲出嫁前的生活比普通人优越许多，村里的同龄人大部分都只读到初中或小学，母亲则是读到高中。或许是受到过的教育不同，母亲很重视她的学业，即便父亲不情愿，但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她还是如愿以偿继续上学。

十三岁的九月，郑翠桐转学到海湾中学，就读于初二六班，也是在这里她认识了琴礼她们。

开学第一天，她被安排在琴礼的隔壁桌，成为琴礼的同桌。一般来说，这个时候班里已经形成各自的小团体，插班来的学生会不被人待见，她也为此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琴礼并没有排斥她，相反还主动带她融入班级。在琴礼的引荐下，她认识了静雅和雨溪，并成为琴礼小团体里的一员。

她至今仍然搞不懂为什么琴礼会对她这么好，思来想去，唯一可能就是她足够好看，所以大家才这么容易接纳她。这倒不是自恋什么的，她确实长得不赖，在老家读书时就经常能收到男生们的表白信，每次看到那歪歪扭扭的信件内容时，她总会忍不住笑出声。不说她，母亲年轻时可是村里有名的大美人，只是近些年做过多的体力活，加之又风吹日晒的，这才苍老许多。

学生大多都讨厌上学，唯独她对上学十分热爱，倒不是因为她喜欢学习，只是，如果去学校她就不用起早贪黑地守着水果店，也不会因为别人穿着漂亮的裙子而感到自卑。

没错，她时常因家庭条件而感到自卑。

每当那些同龄的女生谈论起她不曾拥有的事物时，她总会有股强烈的自卑感。

比如说琴礼，打小就可以学习钢琴，还去过许多别的城市，琴礼的假期经常外出游玩，而她只能呆在那狭窄的水果店里帮忙。

还有雨溪，初中就拥有同学们少有的手机，而且还是款价格不菲的智能机。

不过班里的同学也不是个个家庭都如此优渥，还是有家境较差的，静雅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静雅没有说过家里具体情况，但她能清晰感受到静雅和她是一类人——那骨子里的穷酸味，中午吃饭时静雅甚至都不敢点肉菜，并解释说这是为了减肥，明明静雅已经瘦得不能再瘦，这种蹩脚的谎言谁会相信？她可没有静雅那么愚蠢，用的借口能够被人轻松识破，她对外的说辞是“她患有胃炎，肉类食物不易消化”。这种理由琴礼她们也没有办法深究，总不可能要她拿出检测单来吧？

说起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肉了。

经过那家烧鸭店时，她又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