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监狱日记
壹
快到时候了,我得去将发型剪短些。
他们都说那里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看着地上被剪掉的一撮撮乌黑的头发,一时有些恍惚,将那头发错看成血红色的馒头,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贰
他们说要“训”,可我看这分明是“驯”,是对牲畜的,可是我们是人啊,是被定义为能够使用语言、具有复杂的社会组织与科技发展的生物。
从前有一个大师,他可以做出世界上最甜的水,一群人去拜访他,他让请教他的人上刀山下火海,最后只是给了他们一杯最普通的水,喝水的人知道这只是一杯普通的水,大师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搞笑的是这样的骗子还有不少人去歌颂他,骗自己有这么一个大师,因为只有这样吃过的苦才可以被看成所谓的“甜”。
从犄角旮旯里找几个夯货,就敢去“训”,目的不过是磨钝他们的爪子,磨平他们的牙齿罢了。
人家在的时候,看都不看一眼,等人家走了后,出名了,成功了,便开始不计前嫌的蹭,明明才待了不到两年,却巴不得把人家的事迹挂满整间屋子,传遍整个世界,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人家在你这待过,近来人家又获得荣誉,还得专门发篇文章蹭蹭人家的名声,招笑。
叁
在监狱的夜晚,大多是无趣的,时不时会传来一阵吹话筒的声音,我就知道要开始了。
典狱长的声音总是令人捧腹,先前自我介绍过,叫什么Steve先生,挺洋气的名字,我也没见过他。
他说凡事要打出“提前量”,提前五分钟,那我提前五分钟收拾下有何不可,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他们有的是典狱长,有的是主任,有新来的,也有干了好几年的,标准不一样,感受注定也是不同的。
他有时也挺识趣,还给我们看点励志的东西,看完之后还得抱怨几句什么不稀罕,心凉之类的。
这里的人还真是有才,自己编了一本书出来,叫什么“成材”,大体翻了翻,册卷章节、条条框框、一二三四倒是标注的分明,规矩占了大半,扣分的行为写了五六页,加分的倒是不够一页。
好啊,这下全都有了!
肆
早上,我愈发的疲了,遇到困倦的难道不应该去思考下为什么会犯困,怎样根治犯困吗,为什么要去解决犯困的人,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有什么用,还不是吃苦又费时。
我也不想动,就看他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
一周歇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还要说时间充裕,原来的两天成了奢望。
这地方简直令人窒息,每天除了吃饭只有午休能给我带来一点宽慰,其他时间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喇叭又在叫唤了,这几天每天都有,叫的我厌烦,无非就是那几点,什么“五分钟”“健康作息”,明明安排的时间就不健康,还谈什么健康作息,真是可笑。
明明是“沟通”,到头来却成了他单方面的输出,吵的人不得安宁,那“三大不可饶恕行为”早已成了家喻户晓的经卷,想来违反的人也不在少数,怎么就是不见处理呢。
说话的人是典狱长。
不对,这里明明不是监狱,怎么会有典狱长。
可是,这里不是监狱,还能是哪里啊。
伍
我似乎病了,不想去了。
他说要身在监狱,热爱监狱,可是一个监狱值得被爱吗。
监狱都能被爱,我却无法被爱,不要乱想,只需不久便可以获得短暂的自由了。
囚笼之下,苦难织就日常
贪根不拔,苦树常在。
陆
他们的手段又升级了,原先只是晚上没声响就好,现在就连休息的时间也要小声的交谈了,明明是放松休息的时间,还有这么多规定,你撬不开它的,你也掰不断它,因为它不是东西,它是你自己的束缚。
我发现了,哪有什么好坏之分,不都是,牛马遍地走,啥弔人都有,九重天的考试只过滤了学渣,却没有过滤人渣。
中午,我坐在食堂对面楼梯两旁的石墩子上吃饭,远远的,我便看到一个人形黑影骑着车向我窜来,细看之下,原来是Steve先生;他将车停到了我面前,我抬头看着他,他戴了蓝色的口罩,看来是感冒了。
他朝着我皮笑肉不笑的笑笑,说道:“来这吃饭似乎不大文雅吧”
“怎么不文雅了”
“这多冷啊,去食堂里吃吧”
我想:我同他也没什么仇,怎么会这样呢。
于是我没有再反驳,站起身来向食堂走去,等他走后又默默地回到了石墩子上坐下。
我明白了,是我运气不佳。
柒
我知道了。
桌子上不能放东西,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之类,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连那广播里传来的声响,也愈发的悦耳了。
评价要我们写,写的太差要被打回来重写,写的太好又不真实,为难,也只有广播里听到的狼牙土豆和旋风薯塔能图一乐了,只不过食堂似乎不会用太好的食用油。
又翻了下《成材》,真是笼统又细致,条条框框涵盖的范围很广阔,就是不知道“等”或“其他”的定义是怎样的,细想下这和古代的八股文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要疯了
捌
三大不可饶恕行为已是深深映射到了我的脑海里,无法抹去。
记得我曾经学过要“挑战权威”,我试过了,被“权威”揍的很惨,可见书上的不一定是正确的。
我不知道前路如何,书上所讲的东西已有些听不懂了,他们都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不过是几缕天上垂下的丝绒,连它通向何处,是福是祸都不知道,为何,都争着往上爬呢。
快了,就快到了。
玖
快解放了,监狱也搞起了活动。
人们报了节目,监狱少有的重视起来。
虽然只是唱唱歌,跳跳舞,但是身在监狱的人们哪里想这么多,有就不错了,现场的氛围很好,给人一种演唱会的既视感。
歌声直上云端,飘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超越了失意囚徒的灰色梦想,宛如美丽的小鸟飞进了我们的牢房,瓦解了这冷酷的铁栏;我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激动,以至于不能静静地坐下来思考。
我想只有那些重获自由即将踏上新征程的人们才能感受到这种即将揭开未来神秘面纱的激动心情。
至此,剧终。
拾
是这了。
去那的路,我已走了数次。
只是同我一道的人,已是不见了踪影,那时我心中无爱,怎会懂珍惜二字,三处巨型的建筑,只有一座为我敞开,然而并不是无偿为我敞开的,尽管如此,我依然要去瞧瞧。
短暂的自由,同时也是难熬的,那里有很多像她的,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她的影子,可惜不是她,我本来就心有所属,又怎能嘴上装四大皆空。
当命运早已注定,而我却无法改变时,应当做些什么,是去勇敢的反抗,还是望着夕阳哭泣;我曾经和她一起追赶夕阳,也见过皎洁的皓月,丈量过夜色笼罩的路,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当我回头去看时,身后早已没了她的身影,我怕没人理我,没人笑我,我怕我不像个人,更怕我不是人。
我不干了。
拾壹
这里不适合我。
我生来就是自由的,我的身体是自由的,灵魂也是自由的;尽管你可以束缚我的身体,但你不能支配我的灵魂,只要我想走,那将无人可以拦我。
心若是牢笼,处处为牢笼,自由不在外面,而在于内心。
先前没有的路,可以开辟,先前失去的人,无法忘记。
他们又在商量如何驯化了,这一次我要走到底。
戴久了面具,等摘下面具却发现,脸早就和面具一样了,哪怕前方有一座不可能翻越的高山,我也要前进,看看能做到什么地步,我不后悔。
我终不能改变那个开始,何不忘了那个结局呢。
拾贰
终是妥协了。
口口声声说的自愿,却还要统计人数。
又是没有事先的预兆,零帧起手,广播里传来了Steve先生那令人忍俊不禁的声音,几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竟然有点想念。
先是一段固定的开场白,然后开始了他的讲演,直接基本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这次却有了新的进展。
原来经过狱友向监狱高层反馈,高层决定延长晚上就餐的时间:由原来的三十分钟增加到三十五分钟,天呐,这可贵的五分钟,换来了狱友们激动的声音,监狱终于干了点人事,也只能干这点罢了。
想骂他的,还不能说出口,只能在心里骂,原来说出口就是不支持他,不开口就是支持他,好嘛,这下我是懂了!
拾叁
依然,太阳还是每天照常升起,落下。
狱友们的神色愈益可怖起来,似乎有什么恐怖怪物要来临。
我懂了,那东西并不是怪物,而是几张印有字迹的纸,但它在某些人眼中比怪物更惊惧。
人们害怕,由此诞生了压力,压力并不是因为要做的工作多,而是全家跨越阶级的愿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但他们都忘了,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消灭阶级,而不是帮人跨越阶级。
于是他们变成了和那几张纸一样恐怖的存在,他们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在某些人眼中,他们就是怪物,是魔鬼和异类。
他们只是填错了几个空,又不是做错了人,再则,这样的生活,他们哪里称得上是“人”。
拾肆
中午休息时,多半无法成眠。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响,总是能使人痛恶,有时是不知什么生物的嚎叫,惊奇的便是嘴里吐的竟是中文,我知道这监狱中并无除了猫狗和牛马之外其他的生物,但还是感到惊讶;有时还能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总之令人烦躁。
有句话叫时间就是金钱,监狱那边咬的还真是紧,些许的时间都不给留,就如同压榨长工的周扒皮,刚回到家没两天,又得启程入狱。
日日皆是如此,是不是选择任何一个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呢。
拾伍
又是一个轮回,似乎已经经历了无数轮回,但次次又不一样,我已经习惯了。
看着上面某位女生的讲演,我的内心愈发烦躁了,她那毫无感情的声音与令人反感的讲法使我感到厌烦,犹如一位拉着断弦琵琶的乞丐在给一帮耕牛演奏乐曲,其中的奥秘无人知道。
一天不如一天,一天又是一天,这种生活还要持续许久。
监狱外也有趣事,晚上,约莫出狱的时间,监狱大门前聚集了不少家属,我走至停车场,骑上了我的座驾——一辆带着各色氛围灯的电动车,外观很酷,很多人会把它认成电摩,因此又有人把它与“混”的人联系起来,可是“混”的人不一定骑电摩,骑电摩的也不一定是“混”的人;例如我们亲爱的Steve先生就有一辆电摩,可见凡事不能一概而论。
骑着它,出了停车场,到了大道,道的两边依旧有许多家属,只见右边的家属中有一位妇人,看起来大概四五十岁,她起初只是瞥了我一眼,随后直直瞪着我,脸上浮现出看仇人的情态,仿佛我刚刚杀了她的母亲,剐了她的孩子,又连抢带拿抄了她的家一般。
她从嘴里用带了些许口音的中文吐出了三个汉字:
“野孩子!”
虽然吐的是人言,我也听得懂,但是放到一起倒叫我束手无策了起来,我知道我与她并无恩怨情仇。
我慌了,不曾想这“飞升宝地”竟也有如此污秽之物。
我想反驳一句“我不是!”可是耳边又想起了Steve先生的话:“身在监狱,热爱监狱……穿着监狱的狱服,你代表的就是监狱的形象。”之类的话,于是又把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低下头愤愤的逃散了。
这下我懂了,原来不仅监狱里面什么生物都有,监狱外面的世界更是精彩!
拾肆
有人被吃了。
是同城的另一所监狱。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人好端端的,怎么能被吃了呢?……
可是她真的被吃了,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我想,吃她的或许是狼、虎、豹这些兽类,亦或者是猪、狗、猫之类,至少不该是人;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应当有多个人一起吃,一天也是吃不完的,需得几个月才能吃完,我晓得它们的食量,一次吃完是不肯的,要细细的品味,咀嚼,直到将整个人吃的一干二净,连骨头都不剩才肯罢休。
这种事是不正常的,可是周围的人们却麻木的看着,脸上看不出一丝的表情。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懂,可是我无法改变。
有人被吃了,就会有下一个人被吃。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群“老人”。他们四处兜售着社会的经验,把他人的理想当作幻想,把他人的热情当作轻狂,把他人的坚持当作桀骜。他们常在雕琢后辈中,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和优越感。
拾伍
一年之中,监狱的活动并不多。
听闻有人因为违规,被批了三日“度假”,我有些羡慕,但有人说那是不对的,不值得羡慕。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心生羡慕之情,也许我也想被批“度假”,但这是难的。
监狱的生活愈发无聊了,但我对它的厌恶却潜移默化的减弱了。
连我也被麻痹了吗……
有人说这里不是监狱,是工厂,是啊,是生产机器的工厂,至于生产的什么机器,就得看零件的品质了。
如果零件的品质本身就不差,再加上工人们精心的打磨和修饰,就可以制造成精良的机器;如果零件的品质很差,但是工人们依旧认真的加工,那制造成的机器也不会太差;但是一个自身有缺陷的零件,并且加工它的工人心不在焉,马马虎虎,那它就不可能被制造成一台优秀的机器——除非这种零件有多个替换件,可以被多次修琢,那它也可以变成一台正常的机器,甚至是一台完美无瑕的机器。
拾陆
熬到现在,我大概是懂了。
近期听闻监狱新增了几条规定,其中有一条似乎是上厕所需要登记。
我不知道监狱的上层们是怎么想的,如果没记错的话,住酒店也是需要登记的,监狱如果向这种盈利场所发展,也算是一种进步吧,毕竟监狱现在的确挺缺钱的。
Steve先生终于回归了,距离他上次讲话已过了许久,这次回归又是熟悉的“三大不可饶恕行为”起手,现在的我不需要听他发言,便可以在他之前把他要说的话,讲的事,七七八八的说出来。
拾柒
近来听闻远方的某个监狱站出来了一位勇士。
我永远不会去给一个愿意站出来说出不合理之处的人泼冷水,我没有勇气,但是他有勇气。
我做不到他的勇敢,但是敬佩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傻子,他这么做,后果会是怎样他也清楚,但是他还是无惧,还是说出来了,但是他说出来的话,会有人去关注,永远不要去嘲笑,勇敢站出来的人,因为他们争夺来的光,可能会照耀到你。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为生民立命者,不可使其殒殁于无声;为义军砺刃者,不可使其挣扎于群氓;为国家富强者,不可使其污损于流言;为民族统一者,不可使其埋没于尘埃。
对我来说,他就是英雄,换古代已经被杀或打入大牢了,而现代能站出来也是不容小视,因为他上台的时候,已经在赌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罚,而且也在赌有没有效果,很大概率只是会被当成笑话,但是他敢这样,就说明并不是所有人都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