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怪异的话
在如纺线般斜斜的细雨丝里,刘瑾义背着背篓三步并作五步地往自家小院里赶。
当他推开院门时,动作猛得一顿。
“药材我都收进屋了。”
陆拾玖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清清冷冷地开口。
刘瑾义脑门上的青筋一阵狂跳,“老夫说过多少次了,要多躺躺,干活不急于一时!”
“死不了!”
“你!”刘瑾义气得头顶生烟。
陆拾玖望着在风中飘摇的雨丝,“我想早点还清债,他们快来了。”
刘瑾义三两步走进屋,将背篓重重地放下,“来了正好,那诊费和药费就让他们出!没出够费用,别想把人领回去!”
“他们是不会出的!”
“老夫直接问陆兴发要,只要他还要个脸,敢不给?进屋去,先把个脉!可别把老夫这几天的心血都给糟蹋了!”
陆拾玖端坐好,将手放在脉枕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定定地看着他,“他手上的银子好拿不好花。”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恼火的刘瑾义无意一瞥,把脉的手指一哆嗦,后背无端地窜出一层冷汗。
那眼里没有光……
又来了!
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他压下心底的不适,轻咳一声:“你就这么笃定?”
陆拾玖嘴角轻扯,“因为你有良知和底线,他们没有。”
“你回去后,会干哪些活?”刘瑾义岔开话题问。
“洗衣、做饭,打猪草、砍柴、收拾柴火,煮猪食、喂猪……”
陆拾玖每说一样,刘瑾义的眉头就跟着皱几分。
“这些你暂时都不能做!现在不把身体养好,以后是会留下病根的。罢了!我到时候跟你爷说一下。”
“刘爷爷,我可以跟你学炮制草药么?”陆拾玖忽然问。
“你认识些药草也好,到时候采集一些还可以换些银钱……”
突然,他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地问,“你刚才说什么?炮制草药?”
陆拾玖轻轻颔首。
“小孩子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草药你都认识了么?就想着学炮制!不同的药材炮制的方法不一样。即便是同样的药材,用于不同的症状炮制的方法也不相同。”刘瑾义脸色一黑。
“凡是你念过的药材,我都记住了。不过药效知道的不全面。”
“不可能!”
因为春季问诊的人特别多,这些日子从他嘴里过的草药,没有成千也有上百种。
“不信?你随便考。”
“那你说这两个,哪个是甘草根,哪个是龙胆根?”刘瑾义把完脉后,随手在收拢的药材里拿出两种问她。
“呈圆柱形,长三尺,直径一寸且具明显纵皱纹的是甘草;而根条粗长,呈上粗下细的是龙胆根。”
陆拾玖一板一眼道。
细想之下,这些还真都是他在整理它们时念叨过的内容。
他不死心地又拿了数十种药材考她,最后都被她分毫不差地答了出来。
刘瑾义怔怔地看着眼前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记住的?”
“一般只要过我眼或耳的,我都能记住。”
陆拾玖清冷的眉眼微微一蹙,好像有一样东西自己一直记不住。
刘瑾义颓废地叹了口气。
这是老天爷的赏赐,羡慕不来。
“行吧!你既然要学炮制药材又有如此天赋,跟在老夫后面看就是了!先说好,学多学少是你自己的事!”
“好!”陆拾玖郑重地点了个头,“要磕头拜师么?”
“你要是个小子,老夫今儿就是按,也要按着你的头拜师。可惜,你是个姑娘家!”刘瑾义满脸遗憾地啧啧两句。
“那就不拜了!”
“不拜不拜!”刘瑾义摇了摇手,头也不抬,继续规整自己新挖回来的草药。
“刘叔,刘叔在家么?”院外传来喊声。
“在家呢!”
刘瑾义起身,在旁边的抹布上擦了擦手后,警告地瞪了陆拾玖一眼,“好好地去床上躺着,身体好想做什么事做不了?”
“好!”这次陆拾玖没有拒绝。
“刘叔!”刘顶怀里抱着一个篮子,冒着毛毛细雨走进了院子。
“县衙里的事有结果了?”刘瑾义问。
“嗯,虽然不是最好,但也算是让我出了口气。刘叔,今儿家里买了肉,做了几道荤菜,送两碗给你尝尝!”
刘顶说着就把篮子往饭桌上放。
“怎么这么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刘顶嘿嘿一笑,“要不是你当初提议报官,并帮我们说了几句公道话,那陆家的恶婆子哪能伏法?”
“陆兴发的婆娘伏法了?”刘瑾义倒了杯茶给刘顶,诧异一声。
刘顶双手接过,并没有急着喝。
“可不是!大案子呢!”
说着,他喟叹一声,“我那妹夫到底是走南闯北的,见识广,事情都让他给猜个八九不离十。”
刘瑾义面皮狠狠地一抖,“那陆兴发的婆娘还真在附近拐卖了十来年的孩子?”
“应该差不离!”刘顶握紧茶杯,“若不是换了县太爷和师爷,这件大案又得不了了之。”
“咱们这个县太爷我倒是听说了一耳朵,听说他是从京城那里调来的,背景极大。连师爷也是他指派的。”刘瑾义喝了口茶继续道,“人又年轻,还没被官场那些老油条同化,是个为民办实事的。”
“刘叔说的不错。当日县太爷收到报案后,当即派人来村里拿人。在审案子的时候,他也把十来年县里拐卖孩子的案件合并到一起查探。只可惜证据确凿的只有半年前的两起,其他的不是时间久远难以查证,就是证据不足。”
“那怎么这么快就结案了?”
“别提了!”刘顶一脸晦气,“今天上午陆老婆子在公堂上咬舌自尽了。县太爷想问也问不下去,陆家其他人因证据不足,只好放了回来。”
刘瑾义怔了怔,“拐卖孩子的事,陆兴发的婆娘一人能做得出来?”
“可不是嘛!”刘顶不甘心地捶了下大腿,“但是那个恶婆子咬死了是她一人干的,县太爷一时也没有办法。证据不足,关押他们半个月已经是极限。最后县太爷以没有约束好家人的罪名将陆兴发和陆老三各打了二十大板子。”
“陆兴发的婆娘那么掐尖要强的一个人,曾被陆兴发当众打骂并扬言休弃。就这样,她还帮他抵罪,甚至不惜咬舌自尽来阻止县太爷查下去,这真是……”
刘瑾义唏嘘不已。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更怪异的是她死前所说的话。”
“什么话?”
“十多年前的恩情,她用十年时间外加一条命还了。人死债消,别再让儿子们背负愧疚活着。”
“陆兴发当时是什么神情?”刘瑾义问。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言不发地将她的尸身带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