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家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一海大厦的,她脑子里都是于鹤群,她那束在脑后的发髻,她那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她那翩然的身姿、以及笑意满盈的眼睛……
安家佳把车开到了“友谊医院”门口,地图上显示“原清明街”,这里就是安家佳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都成了医院,她连一点回忆都找不到。
2个小时的闹钟响起,安家佳的回忆被打断。她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去了父母那里。
如今的安其民和黄梅都已经退休,安家佳生活稳定,老两口就享受晚年生活。安家佳风风火火地冲到家里,问老相册在哪里。黄梅被安家佳弄得摸不着头脑,老相册的封面的塑料纸已经起了泡,安家佳翻开就看到小时候搞怪的自己,即便是快到了千禧年,拍照还是要到照相馆,所以,能留下来的照片也没多少。
安家佳在一众自己和父母的照片中找到了一张小学毕业照,那时候的安家佳还留着学生头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她的前面是一个身板挺直,扎着高马尾,几缕碎发显得清秀自然,那个人就是孟秋。
时光悄然跨到了2003年,安家佳和孟秋都12岁了,小学毕业在即,但从远方一种高致命的病毒在到处肆虐,安家佳那会还没有学习英语,但她也会那个病毒的英文“SARS”。
学生们对于病毒和危险知之甚少,但学校突然的停课,让孩子们开心不已。安家佳盘算着一回家就要看《海豚湾恋人》,她还用省下的早餐钱买了原声歌曲磁带。可是她在家门口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醋味。
母亲黄梅在家里熏醋,小孩子对于气味很敏感,酸味直冲安家佳鼻腔和脑门,她捂着鼻子嚷嚷太呛了。黄梅也不理她,听说人民医院昨天晚上有个疑似病例,虽然她也知道醋不一定能消毒,但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于琴和孟秋从门口进来,于琴手里拿着小半瓶84,她现在摆摊卖馄饨,经常有油污和脏东西沾到衣服上,洗衣粉也洗不掉,所以于琴会用消毒液给衣服消毒,现在也只有她还有消毒液的存货。
如今安其民在一家机械厂上班,黄梅成了全职太太,在家照顾父女二人生活起居,于琴生性要强,不愿意再去找工作,自己摆了个馄饨摊,早出晚归是辛苦,但挣的比上班要多一点。日子虽然艰难,好在有邻里邻居的互相照顾,所以,最难的时候也能过去。
黄梅一看到于琴就迎了上来,现在疫情闹得紧,于琴也不好摆摊,黄梅就叫着于琴和孟秋到家里吃饭。所以,每天傍晚都能看到非常和谐的一幕,黄梅和于琴在水池边洗碗,而孟秋和安家佳跑到二楼天台看星星说悄悄话。
安家佳最近难以启齿的是,她发现自己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她的胸部开始长大、腋下也冒出了几根弯曲的毛发,她厌恶又害怕,不敢跟妈妈讲。
孟秋悄悄拿了一件自己的胸衣给安家佳,安家佳拎着胸衣看,这个胸衣跟她看到妈妈们穿的都不一样,没有钢圈,没有蕾丝,只有雪白的布料,和两根肩带。孟秋发育的比安家佳早,她比安家佳更早进入青春期,也更亭亭玉立。
安家佳在自己身上比划着,但心里不想穿,她觉得开始穿胸衣就是要变成“女人”了,安家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拒绝“女人”化,可能她觉得,还是当小孩好吧。
安家佳把随身听的耳机塞一个给孟秋,《遗失的美好》的旋律轻扬起来,少女情怀也慢慢打开。安家佳喜欢《海豚湾恋人》的女主角——“小瓶盖”,她看着“小瓶盖”为了唱歌的梦想付出那么多努力,她就会想,自己长大以后做什么呢?
安家佳歪着头问孟秋,长大之后做什么?
孟秋仰着头,看着夜空下的星星,眼里也闪着星星一样的光。
“可能,我会一直跳舞吧”。
孟秋从4岁开始跳舞,到现在已经8年,如今孟秋是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喜欢的孩子,不仅学习好,有舞蹈特长,还长得漂亮,学校不管是有什么演出,都会给孟秋一个独舞的机会,所以,学校展示栏里,会挂着很多孟秋的照片。
孟秋说完,安家佳就低下头,她不知道长大后要做什么。她不太喜欢学习,尤其是数学,也没有别的特长,甚至长相也不够漂亮,所以她特别喜欢看台湾偶像剧,因为偶像剧里,那些即便是非常平凡的女生会遇到自己闪耀的爱情,也会有人为她奋不顾身。
安家佳时常代入自己。
但孟秋很少看偶像剧,她没有时间,她的生活被学习和跳舞填满,如果不是安家佳经常告诉她一些潮流,她甚至不像一个12岁的孩子。
因为“SARS”,孟秋也停了下来,学校停课、少年宫也不能开放,她一下子无处可去,总是被安排好的人生,一下子有了改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有好朋友安家佳,安家佳能有180种办法,打发时间。
在安家佳带领下,孟秋也看起来台湾偶像剧,知道了学校广播站天天放的那些歌曲都是谁唱的,也偷偷看起了《那小子真帅》和《狼的诱惑》的小说,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孟秋比以前话多了,会跟安家佳一起讨论元彬和宋承宪谁更帅,也会跟安家佳说自己书包里又有人塞进的情书。
欢乐为什么总被人推崇,是因为欢乐总是短暂的。
5月之后,SARS病毒随着温度升高而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安家佳和孟秋面临的小升初。
宁海市新建设了一所民办初中,是由宁海市一中的副校长和老师们牵头办的,据说进入这所民办初中,等于半只脚踏进了一中的大门。所以,宁海的家长们纷涌而至,纷纷带着孩子来参加“自主考试”。
安家佳最讨厌长大,因为越长大越被比较,家长们不仅会比谁家赚的钱多,还会比谁家孩子成绩更好。安家佳在这些“比较”中从来没有优势。
很快民办初中放榜,只有前1%的孩子才有免费入学资格,孟秋就是那前1%,免费入学。于琴高兴的不得了,她走路都不自觉的仰着头,孟秋的争气就是她多年来辛苦的回报。安家佳自然不是,她要交3500块的择校费。黄梅骂骂咧咧,把安家佳小抽屉里的磁带、明星画报和小说都给摔到地上,父亲安其民辛辛苦苦一个月还不到1000块,就是因为安家佳不好好学习,平白让家里多了3500块的支出。
安家佳也不服,是父母想让她上那个学校,甚至都不问她的意愿,她学习本来就不是数一数二,她知道自己考不上,父母为什么要强迫她。黄梅听得更来气,她从小放纵安家佳,对她不打不骂,任她自由发展,可是,安家佳并不上进,她后悔,自己没像于琴那样,对孟秋严格要求,她第一次打了安家佳,拿着苕帚,一边打一边骂着安家佳,恨铁不成钢,说她不知道跟孟秋学习。
刚刚进入青春期,有了羞耻心和自尊心的安家佳,特别讨厌拿她跟别人比较,她也是在这一次疼痛中发现,自己和孟秋有很大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