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误入禁地
那内监看她还在发愣,又补了一句:“就是你,殿下指名了要今天试场子的那个。”
五雷轰顶也形容不了幼安此刻的心情,其他女孩子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说不清的艳羡和怨毒。在她们看来,相王殿下尊贵、优雅、和气,即使远远看上一眼那张淡淡含笑的脸,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可幼安见识过他发起狠来毫不手软,心里只觉得这一趟准没好事。可她不但不能推脱,还得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来,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面汤上的袅袅热气,跟着那名内监走了。
几位皇子都已经开了府,可宫中的住处也并不裁撤,遇到开宴或是当值,仍旧可以宫中留宿。内监引着幼安径直进了一处宫苑,却不是李旦的云阳殿,而是李贤在宫中的毓德殿。
她正要问个究竟,内监已经脚不沾地地走了。
粗使宫人只能在外殿跪候,幼安此时连粗使宫人都算不上,跪在冷硬青石上。内殿似乎刚传了晚膳,肉汤的香气混合着黍米的味道,对幼安来说简直是酷刑一般。
偏偏她还能清楚地听见,内殿的人语声隐约传来:“……六哥下次再吃这种鲈鱼,不妨试试在鱼腹里面塞上姜片,其余调料一概不用,只用西域胡商贩来的那种小粒辛椒,蒸熟以后过油烹盐淋上,那味道绵密如陈酿……”
幼安把头垂得更低,这声音她怎么都不会听错,正是召她来缝补的相王李旦。合宫上下都知道,武后这个最小的皇子,是吟风弄月的一把好手。李唐立储,向来立嫡立长,上有三个哥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操心皇位,因此帝后对他向来多有宽纵。
都说天后的儿子难做,可他们至少锦衣玉食、性命无忧。幼安用目光无声地勾画着地上的青砖缝隙,皇子的事,与她无干,她只想在这吃人的后宫活着,然后弄清楚阿娘究竟因何而死。
内殿的珠帘冷不防被人掀起,酒肉香气裹挟着贵胄男子的冷松香气直冲出来,幼安赶忙收敛心神,只看见一双乌履停在自己面前的青砖上。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氤氲如夜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幼安不自禁地向后一缩,只当李旦要为了白天马球场上的事发落她。李旦忽然俯身下来,唇齿停在她耳边半寸位置,像极了有什么隐秘要事必须跟她悄悄地讲,唇齿间缠绵的酒香,叫她头顶一阵酥麻。
可幼安等了半晌,并没听见李旦说一个字。李旦抬手在她指尖上轻握了一下,接着转身便走了。
幼安满腹疑问,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继续跪在原地等。
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才有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从内殿出来,要带幼安去别处等候。
宫中道路修得曲折盘绕,虽然她在宫中长大,可是养她长大的阿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史,大半时间她都和姐姐在掖庭里自生自灭,这些贵人居住的宫室,她从前根本没机会靠近。那陌生宫女引着她进入一处空阔宫室时,幼安早已经辨不清方向所在。
那小宫女停下步子:“娘子请在前面的屋子里稍坐,我去取了东西就来。”
幼安略略点头,自己沿着回廊走进去,小室布置简洁,地上堆着无数文书卷册,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做缝补的地方。她只觉得这一趟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却已经无人可问,只能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等。
小案上一支宫蜡烧去了半根,幼安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低低压着声音问:“娘子可是从毓德殿过来的?”
幼安轻轻点头,看见来人似乎是宫里的侍卫,更觉奇怪,怎会放着大把的宫女内侍不用,让一个侍卫来布置缝补的事。
那人几步上前,凑近了说:“殿下安排的事……”
才刚起了个头,门外忽然涌进来四、五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发髻高耸、神情严肃,不声不响间行动却很迅速,点亮了四面烛台,用琉璃罩子罩住,一看便是常在位高权重的贵胄身边侍奉。
屋子里陡然被照得亮如白昼,幼安抬起一只手遮住半边眼睛,从指缝间看见又一人走进来,腰身挺得笔直,年过三十的一张面孔自带着几分威严,声音像从胸腔里发出来一样:“你们两个,是该在哪里当值的?深更半夜,怎会在这?”
来人她是见过的,依稀记得姓贺,从前跟她的阿娘一样,是武皇后身边的女史,在阿娘获罪身亡以后,这位贺女史反倒一路青云直上,现在已经升到了尚宫,只是长年随侍在皇后身边,并不在内六局领职。
幼安略一思量,立刻不胜惶恐地跪拜下去。阿娘死得蹊跷,这些年过去,她始终不相信,一向做事谨慎妥帖的阿娘,会犯下弥天大错,以至于不得不自焚求死。在她有能力知晓真相以前,任何阿娘生前接触过的人,都有嫌疑。
她在掖庭里很吃了些苦头,自觉相貌已经跟小时候的圆润有很大差别,只是吃不准像贺锦书这样眼光犀利的人,究竟能不能认出自己来,只能尽力低下头去,把面容掩盖在灯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