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女

苏家宗祠，阴寒晦沉。

苏家老爷，高高在上，以至于苏如锦抬脚进入宗祠时，她的这位爹爹都不曾垂下半分眼睑来仔细的看一看她。

外头，虽是细雪纷纷，可在苏如锦的心里，这寒意却远不及苏氏宗祠来的深。

“父亲！”

苏如锦款款行了个礼，礼闭之时，眉眼仍是温顺的垂着。

苏敬亭满意的轻嗯了一声，眉尾跟着动了动，眼角余光自苏如锦那身大红色的喜服上溜过。

“锦儿，你可知为父为何要将你嫁给六王爷？”

“女儿愚钝，还请爹爹告知。”

苏如锦回着，又轻轻的福了福。头上朱钗晃动，似连带着将这晦沉的宗祠也提亮了几分，其艳色的喜服更恍若给这阴寒的宗祠添了几分暖意。

“你与旁的姐妹不同，是我苏家正经的嫡女，身份自然也要比旁的姐妹们高上那么一些。你娘去的早，为父也总是更心疼你一些。”

“是！爹爹待锦儿不同，锦儿心里是明白的。往后，也自当比别的姐妹更孝顺爹爹几分。”

苏如锦又是轻轻一福。

苏敬亭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复杂起来。

锦儿是他的发妻所生，只是发妻命薄，在生下锦儿后不久，就患病去世了。那时，锦儿尚未开智，他便以方便照顾她为由，将一向最受自己宠爱的小妾春羽抬成了正妻，连带着也将春羽所生的那几个孩子变成了苏家的嫡子嫡女。

抬妾成妻，自然少不了非议。只是当时他官微职小，加之发妻母族调零，倒也并非惹出什么不痛快来。春羽精力有限，照顾自己的几个孩子就已是焦头烂额，难免疏忽了锦儿，加之锦儿容貌平平，资质普通，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也难免会有偏薄，对待春羽的那几个孩子，也要比对待锦儿上心的多。

苏敬亭虽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了为人父的职责，但是对于苏如锦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心中难免还是会多想一些。他暗中观察，内心揣度，想要从苏如锦的脸上以及她的行为举止中判断出她刚刚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出自本心还是纯粹在敷衍自个儿。

苏如锦恭顺乖巧的模样，让苏敬亭揣度的心搁了下来。

他觉得，方才锦儿说的那几句话，都是出自她的内心，她不敢敷衍，也不会敷衍。

苏如锦低眉瞧着父亲的那双脚。父亲在想心事时，他的脚总会忍不住的位移，虽然幅度不大，却代表着他内心的一些躁动。苏如锦知道父亲在纠结什么，她快速的勾了勾唇角，依然乖巧的站着。

“咳！咳咳！”

苏敬亭干咳了两声，试图化解刚刚因为自个儿沉默而带来的尴尬气息。

苏如锦肩膀微动，将头抬了起来。她一脸关切地问了句：“父亲可是身体不适？瑞雪初降，天气也比以往寒了许多。父亲身居要职，操心的事情自然也比往常多了许多，这照应身体可是半分马虎不得。只可惜，锦儿出阁在即，往后怕是不能在父亲跟前悉心照顾。每每想到此处，锦儿心里就总有些难过。”

苏如锦说着，跪了下去：“锦儿就此拜别父亲，还请父亲多照应自个儿的身体。”

苏敬亭瞧着苏如锦那一双微红的眼圈儿，心里头的确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可这感动就跟外头初落的细雪一般，还未落地，就已经融了大半。但，该做的事情，他还是要做，该吩咐苏如锦的事情，也还是要吩咐。他从未忘记将女儿出嫁的真实目的，更没有忘记，今日叫她来这宗祠所谓何事。

他用力地揉了几下眼睛，刻意装出一副被感动的样子，走到苏如锦跟前，本打算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可到了跟前儿，看着她那一身大红衣裳，手反而伸不出来了。

“锦儿啊，你起来吧。你的孝心，为父都懂。这为人父者，哪里舍得将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儿给嫁出去。可你年岁也不小了，你的妹妹，也早在一年前就出阁了。为父就是再舍不得，也不能将你继续留养在身边。”

“父亲说的，锦儿都懂！”

“你懂便是最好的。你的这门亲事，父亲我……原本也是不愿意的。奈何天意如此，你与六皇子八字奇合，也算得上是姻缘天定。这人命虽可违，天意却难违，加上皇上也属意于你，为父我，就算再舍不得，也得舍得啊。”

苏敬亭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但不是用来将苏如锦从地上扶起来，而是按在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那么两下。

“你是知道的，父亲的这个尚书之位来的不容易，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我苏家的女儿，就算今日嫁入了王府，日后所要仰仗的也是咱们苏家，而你在王府的身份地位以及你在王爷心中的分量，也与咱们苏家在朝中的分量密不可分。你与你那个妹妹不同，你为人老实，又是个实诚的心，为父难免也要为你多操些心。”

“是锦儿不好，让父亲您跟着受累了。”

“你我本是父女，何来受累一说。”苏敬亭将自个儿的手收了回来：“这众位皇子之中，六皇子算是最特别的一个，也是眼下看来最有本事的一个。将你嫁给他，为父原本不需要过多的为你的前程担忧。可六皇子之前的那些事情，你或许也曾听过，虽说传言不可信，但为父心中难免挂记。到了王府之后，你需时时留意，步步谨慎。为父也会时常去看你的。

哦，对了。你母亲也担心你到了王府之后会受委屈，所以特意将她身旁伺候的芸香指给了你。芸香也是咱们苏府的老人了，有她与阿萝一同在你身旁伺候，为父的心，也能稍稍的放下一些。你呢，若是在王府之中发现了什么，只管叫芸香传信过来。”

“锦儿知道了！”

苏如锦乖巧的点了点头，在苏敬亭的频频示意下这才起了身。

宗祠外，乳娘魏氏一脸的焦躁不安，直到看见苏如锦从宗祠里头走出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紧迎了上去。

“老爷他，可有为难小姐？”

“没有！父亲他不仅没有为难我，反而还将母亲身旁的那个芸香送给了我。”

苏如锦说着搓了搓手，抬眼看看乳娘，跟着淡淡地笑了起来。

“亏得小姐你还能笑的出来！老爷跟夫人哪里是体贴小姐，这分明就是派了个眼线到小姐跟前，顺带着还要时不时的膈应小姐一下，让小姐难受。”

“锦儿身旁不是还有乳娘你吗？再说了，这六王府又不是苏宅，六王妃也不是苏家小姐，这谁膈应谁的，还说不准呢。”

“就小姐心宽，老奴可不敢这么想。”乳娘撇了撇嘴：“小姐快走吧，这雪眼瞧着是越下越大，路上少不得耽搁。若是晚了，只怕会误了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