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立场
208年六月1日，天气晴。
被烈焰熏黑的云层裂开缝隙，阳光如熔化的黄金倾泻在焦土上。
城墙外护城河里漂浮着折断的旗帜，浸泡发胀的尸体引来成群秃鹫。
魔王领范特嘉尔城前，勇者联军与魔王军，第一次展开了大规模的攻防战。
范特嘉尔城的魔族并不是王牌精锐，守城的魔族将领诺顿侯爵，却也是经历过上一次人魔战争的老资历。
他左眼戴着青铜眼罩，右眼瞳孔是魔族特有的蛇类竖瞳，脸上爬满了深深的皱纹，有传言说他的年龄超过了三百岁。
在他的指挥下，城池中的魔族进行了顽强的抵抗，被魔法烧焦的攻城梯残骸堆积如山，成功的拖住勇者联军进攻的步伐。
就在久围不下，联军高层苦恼时，由勇者联合军队中魔法师同盟组成的法师阵营发射了最高级的火焰魔法，赤红法阵在地面浮现，岩浆般的火柱贯穿云层，
‘天坠之火！！’将城门轰出一个大洞，融化的铁水顺着门洞边缘滴落，
由此，城池大开。
没有了城门，最后一道防御工事被攻破，紧跟着便是这座由诺顿侯爵守护的城池沦陷。
他折断的佩剑插在中央广场喷泉中，喷泉池底沉淀着断裂的恶魔角，
他的头颅被攻入腹地的勇者联军斩下，染血的辫子还系着妻子编织的祈福绳结。
广场青铜雕像被套上绞索，为了缓解之前攻城时受到的怨气，勇者联军对不愿意降服的魔族进行了处理，
火刑架上飘落的灰烬像黑色雪花，
襁褓中的婴儿与母亲被长枪串在一起，平民也没有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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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焦的梁木仍在冒烟。
风卷起沾血的经文纸页，贴在被劈成两半的圣像上，莉斯提亚与特蕾莎走在城池内的主道路上，后者白色修女服下摆已染成暗红色。
断壁残亘，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战争波及的痕迹，
半截魔族旗帜斜插在面包店招牌上，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焦糊味混合着内脏的腥臭令人作呕。
倒塌的房屋之下，露出半截的玩具木马还在微微摇晃，被石块压住身体的魔族孩子已经没有了气息，金发间别着的蝴蝶发卡沾满尘土，看上去不过三岁，临死之时，瘦弱的手臂直直的朝着城门方向，指尖凝结的血珠滴落成小洼。
不远处，拴着铁链的囚车吱呀作响，勇者联军后勤部的负责人员，用一条长长的绳索，铁钩刺穿俘虏的锁骨，将向联军降服的魔族百姓手与手链接绑住。
有人故意踩碎路边尸体的手指取乐，像是炫耀战利品似的，露出了放恣的笑容。
一位长相略有些姿色的魔族女孩，破碎的裙摆露出青紫膝盖，在行走的过程中被后勤部的负责人使畔子，
沾满泥浆的军靴故意碾过她赤裸的脚背，伸出了腿挡在女孩行进路线上，故意让她跌倒，
随后好几个后勤部的男人邪邪的笑着围了上去，有人已经开始解皮带。
“放开她，”莉斯提亚的法杖顶端亮起青光，走了过去，皱眉道：“她是俘虏，也应该有基本的人权。”
“你当你是谁呢？！敢这样和我们说……”满脸横肉的男人大喝一声。
其中一位后勤部的男人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莉斯提亚胸甲上刻着蛇尾雄狮纹章，这是科迪莉亚领地贵族的标志，至于胸口的另外一枚徽章，则表明了莉斯提亚的另一个身份，联军的主攻手之一。
他们本就是随着勇者联军来发战争财的平民，没加入军队之前是地方上的地痞混混，知道得罪贵族没什么好结果。
见到是莉斯提亚后，他话到嘴边却又停下了。
“我再说一遍，放开她。”莉斯提亚沉声。
特蕾莎此时也来到了莉斯提亚身边。
她手中的圣典无风自动翻到惩戒篇章，圣典书页边缘泛起金光，同为白银茶会的队员，她怕好友处理矛盾的方式过激。
另一位后勤部的男人见到两人，目光黏在特蕾莎被汗水浸湿的胸口，喉结上下滚动，直到看的特蕾莎厌恶的皱起眉头，在胸前划出驱邪手势，他才用戏谑的语气说道：
“哟哟哟，这不是莱茵王国的勇者大人们吗？”
吐出的酒气喷在特蕾莎脸上：“怎么，攻下城池后就胳膊往外拐？想要为魔族说情？别人我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你们的原队长临阵脱逃了，啧啧，胆小鬼的手下什么都不会，胳膊往外拐倒是学得挺快。”
“喂，你少说点……”
同伴注意到莉斯提亚法杖亮起的危险光芒，另一位后勤部的同伴劝解道。
但是男人依旧喋喋不休。
“你们勇者大人自是没必要把我们放在眼里，但我们后勤部的资源保障，你们又怎么可能攻得下这座城池，小姑娘，睁大的你的眼睛瞅瞅，我们这是在为不听话的邪恶魔族普及教育。”
“告诉她们，什么叫遵从，就像百年前他们对我们做的那样。”男人继续说道。
“……”莉斯提亚拳头握得很紧。
那男人似乎并不把莉斯提亚当一回事，在他看来，莉斯提亚不过是个小鬼，年纪还没她的侄女大。
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虽然隶属于后勤部，但并不是莱茵王国的公民，而是其他王国的，
莱茵王国在一众人类国家中属于小国，自大国出身的他们虽然不是勇者，但也不太看得起非本国人。
他见莉斯提亚没有行动，误把少女的克制当作怯懦，以为是对方怕了。
醉醺醺地去扯魔族少女的胸衣。
有人掏出匕首要，割开少女的腰带，
“蹦！！！”
庞大的魔法能量击中了他的腹部，他被风系魔法狠狠的甩了出去，撞塌了本已倾斜的城墙残骸，
吃痛从地上爬起来后，
男人发现，发现断了两根肋骨。
他的瞳孔因恐惧剧烈收缩，十米之外，莉斯提亚正拿着法杖指着他。
“小鬼，你竟然敢打我？！”男人吐着血沫咆哮：“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莱茵王国的杂种贵族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这场决斗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级别的。
风刃精准削断三人脚筋，又一名后勤部的男人被风魔法给甩了出去，撞碎了石碑。
旋风卷起地面的碎石形成囚笼，莉斯提亚用法杖指向剩余一人。
最开始想要对莉斯提亚与特蕾莎辱骂的家伙，见状后连忙开溜，丢下同伴，听到同伴的求救声头也不回。
“哼，一群吃软怕硬的废物。”莉斯提亚法杖顶部风系能量再次聚集，被击倒的两人知道不敌，便也连滚带爬的连忙逃走了。
特蕾莎将跌倒的魔族女孩扶了起来，用治愈术修复她膝盖的擦伤：
“你没事吧？”
“不，不要碰我！”魔族少女恶狠狠的盯着特蕾莎，咬牙切齿：“人类！！！“
“……”
脑海中闪过城镇广场上，乌鸦正在啄食婴儿青紫的小手，由魔族堆砌而成的尸体堆。
特蕾莎脸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圣典自动翻到宽恕之章又重重合上。
“还好你留了手。”特蕾莎转头对莉斯提亚说。
“他们不是莱恩人，我知道分寸，如果是莱茵王国的公民敢这么做，我不会留情的，”莉斯提亚挑眉，“但，我绝对不能忍受他们侮辱队长。”
抚摸胸前的光明圣印，特蕾莎环顾四周，感叹道：“不知道李维大人看到现在的景象会怎么想……”
特蕾莎神色暗淡。
她的双亲死于数十年前的人类与魔族之战，在燃烧的教堂废墟里，母亲用最后的力量把她推进地窖，而母亲则被追杀而至的魔族杀害。
特蕾莎在地窖躲了整整一个星期，靠里面的食物生存了下来，魔族撤离后，她被孤儿院的院长发现，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从小侍奉光明之神的特蕾莎，一直被灌输着魔族都是坏人的理念。
特蕾莎也一直坚信不疑。
但是真的身临其境，处在满是尸体的城镇中，感受着残存下来的魔族那眼神中对于人类的怨恨时，
她，犹豫了。
那怨恨与她镜中的眼神如此相似。
她从那些活下来的魔族孩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特蕾莎的目光追随着被她们救下的魔族女孩，
少女逃跑时右脚的银链铃铛叮当作响，一直到她消失在视线的那头。
“莉斯提亚……”
“嗯？”
“为什么，大家要战斗不休呢？”特蕾莎问。
“因为欲望与仇恨，”莉斯提亚道：“李维哥哥说过，人类与魔族的宿命是一个闭环。”
“那……难道人类与魔族只有战争一条道路可以选吗？”
“身为教会的修女，会问出这种问题，不愧是你呀特蕾莎，”
莉斯提亚踮起脚尖，拍了拍特蕾莎的肩膀：“就算不是人类与魔族的战争，人类之间的猜疑、残杀、国家之间的混战，又有多少是出于正义呢？其恶劣程度也不见得比现在低多少。”
“……”特蕾莎沉默不语。
她比莉斯提亚大七岁，但有时候，特蕾莎感觉眼前的小个子魔法天才少女，比她想象中的成熟许多，
有些时候却又表现出孩子般的玩性。
“战争与和平，历史的本质就是不断的循环，你只要坚定自己的信仰，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莉斯提亚压低魔法帽说道。
“这句话也是队长说过的吗？”特蕾莎问。
“你猜？”莉斯提亚耸了耸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继续说道：“走吧，再不走，那帮臭虫就要找帮手回来找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