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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试管(1)

少年摔门而去——

“我反对!”

声音坚决地像在念独立宣言。

房间里,剩下一对衣着光鲜的年轻夫妇,相视而叹。

“青春期的孩子不好管哪。”丈夫挠着鼻子,皱眉道,“要是小时候,我非得揍他屁股!”

“儿子不就是你的翻版!”妻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如他!”看到丈夫脸上有核弹爆发的前奏,她忙补充一句,“你堂姐亲口说的!”

一听到“堂姐”这个称呼,丈夫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呀!”妻子突然来了精神,一拍手道,“要不找她来跟儿子谈谈?”

“嘘!”丈夫突然捂住妻子的嘴,警觉地站起身,憋了三个字,“有杀气!”

两人的脸色顿时一变,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妻子伸出手指,在身前画了个“一”字,低斥了声“开路!”,一团被白雾镶了边的绿光,从空气中的“一”字里溢出,她拽住丈夫的胳膊,二人动作一致地朝前一纵,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最高的云端里,一对唧唧歪歪的男女骑在一头状若狮虎,金毛耀目,背有双翼的怪兽上,破风疾行。

“魁魁已经过了十七岁生日,她一定会去找他!”

“去就去吧,让那小子吃点苦头也好!还有,都说了N次了,别叫儿子魁魁,很肉麻!”

“你妈不也管你叫晴晴么!我们是他的亲爹妈呢!这么扔下他太不负责了吧!”

“那你留下来!反正你跟那个人也好久不见了,还可以叙叙旧。”

“呃……还是走吧。夫唱妇随,我不会违背你的意思。”

“呸,你显然跟我一样怕见她!”

“你……我回头再跟你理论!倾城,再快点!”

云朵下的城市,一切如常,行人如蚁,车流似水,没有谁看到万里高空上的这一幕奇景。

儿子跑了,父母跑了,装修考究的客厅里,只留茶几上三杯咖啡,冒着无奈的热气。

南瓜灯,南瓜灯,到处都是南瓜灯,这个秋天的夜下,商店里,餐馆里,店员们无一不戴着魔怪帽,笑迎四方客。一群群年轻人,哄笑着从酒吧里涌出,有的穿骷髅装,有的扮吸血鬼,个个的脸上都涂得花花绿绿,举止言行,故意鬼里鬼气。

钟小魁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讨厌万圣节这个名词。

年轻人的嬉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任何节日都是狂欢的理由,他们绝不浪费。钟小魁听得心中一阵烦乱,正好脚下一个空易拉罐,他看着闹心,一脚便将其朝身旁一条看似无人经过的小巷里踢了过去。

半晌也没听到易拉罐落地的声音。

倒是一道黑影,从巷子里那半人高的围墙上窜了下来,闪电似地扑到钟小魁面前。

“不给糖就捣蛋!”

黑色的魔怪斗篷下,露出一个小男孩乖巧白净的脸,以及少了一颗门牙的笑容。

今天,有无数孩子以这个借口合理打劫。

可,这倒霉孩子显然找错了打劫对象,心情不佳的钟小魁没精打采地朝男孩摆摆手,说:“我都还没地方吃晚饭呢,哪里有糖给你。去找别人吧。”

“不给糖就捣蛋!”

男孩不为所动,笑眯眯地伸出手。

“都说了没有呀!”钟小魁把衣兜裤兜全翻了出来,找了几个硬币,“喏,哥哥身上就这么点银子了,你拿去自己买糖吃。天晚了,赶紧回家去!”

“不给糖就捣蛋!”男孩看都不看他手中的硬币,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具娃娃一样重复。

几个踩滑板的孩子笑闹着从他们身边擦过,其中一个冒失鬼差点撞到小男孩。

钟小魁一把将男孩拽到身边,边斥责那些小鬼,边将男孩拉到靠墙的位置,加重了口气:“喂,小鬼,我没工夫跟你瞎闹了,快回家去!不然我找警察送你回去哦!”

“不给糖就捣蛋!”男孩抓住钟小魁的手,嘻嘻笑出了声,将他往灯光疏淡的小巷那边拖。

这个五六岁的孩子,力气居然比他还大!被他拖过去的钟小魁,发现自己竟无法挣脱这孩子,他稚嫩且略嫌冰冷的手掌,似有一股强悍的磁力,“吸”着他不由自主地朝巷子深处走。

不对劲。

“放手!”钟小魁使劲挣扎,却怎么也甩不开这孩子的手。两人像完全被粘在一起,被某种怪力往巷子深处拖行。钟小魁的身子拼命朝后仰,鞋底几乎跟地面擦出火花,却毫无用处,他停不下来,完全被动。

沿途经过的路人,像是没有看到这有悖常理的一幕,也没有听到钟小魁的喊叫,个个都旁若无人地走过。

巷子尽头是一座早在多年前就存在的烂尾楼,摇摇欲坠地立在一片枯黄的草地里,夜色下,似个风霜满目的沧桑老头。

钟小魁一直被拖到了烂尾楼的顶层。

最麻烦的是,他发现那个孩子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拖着他朝前面那毫无遮拦的窗口冲了过去……

钟小魁的预测是对的。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就在速度加力度的情况下破窗而出,若不是他运动神经还算强悍,及时抠住了窗沿,他已然在万圣节当夜永垂不朽。

脚上,还有一个多余的重量——那孩子抓住他的腿,白生生的脸孔在夜色下嘻嘻笑:“不给糖就捣蛋!”

你大爷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悬空在几十米高的危楼外,深秋的冷风四面围袭,脚上还挂着一个诡异的小鬼,不断将他朝下拉,钟小魁叫天不应。

“如果它是一个具备攻击力的真正的袭击者,你已经挂了,钟小魁。”

房间里飘出一个女人沉静又动听的声音。

一张熟悉的美丽面孔,出现在窗口——二十来岁的女人,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望着生死攸关的钟小魁,笑意盈盈的脸庞上,浓眉杏眼,高鼻小口,每部分都生得很是和谐,一头过肩的黑色卷发垂在一侧,微微回旋出波浪般的柔媚线条。

这女人戴了一顶普通的白色线帽,穿一件普通的灰色卫衣,脖子上一条普通的红色长围巾在夜风里调皮跳动,这真的只是个看上去无比普通的年轻女人,但,在她出现的刹那,夜色下所有沉寂的光线似乎都被唤醒了,连天边的月色都明亮起来。无数不知来向的光芒,众星拱月般汇集在她四周,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恭敬。

“是你……”钟小魁楞了楞,继而大叫,“快拉我上去!这狗东西快要把我拖下去摔死了!”

“救你可以,但你必须与我签一份协议书。”女人拿出了一个卷起来的纸筒,朝钟小魁晃了晃。

“我不会签卖身契的!”钟小魁抵死不从。

“论斤卖,你也值不了几个钱。”女人一笑,“我说了,这是一份建立于双边平等自愿基础上的协议书。我数三声。在你摔死之前,你还有三秒选择权。”

这叫平等自愿?这他大爷的叫平等自愿??挂腊肠一般在风中凌乱的钟小魁,悲从中来。

“一……二……”

“我……签!”钟小魁从牙缝里屈服了。

“GOOD!”女人打了个响指。

钟小魁只觉脚下一轻,那个一直死死挂住自己的男孩不见了,只有一条金黄色的光带,嗖一声飞向窗口,落在那女人手中——一个金黄色的南瓜灯,咧着大嘴,邪邪地笑。

我恨南瓜!

这是钟小魁在万圣节之夜,最心里话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