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外传: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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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嫁衣(1)

这晚饭的丰盛,把我都感动了!

酒足饭饱之后,黑袍一号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到帐篷中间,开始讲故事之前,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你刚结婚是不是?”

我点头。

“穿嫁衣了吗?”

我摇头:“我们决定结婚的第二天,就双双跑路了。”

“那可惜了。女孩子都应该穿一穿嘛。”他耸耸肩,坐正身子,“各位,我讲的,就是一个跟嫁衣有关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洗耳恭听。”我打了个饱嗝,趴在软乎乎的垫子上,看看这个怪家伙能讲出怎样的故事来。

他清了清嗓子:“在一座城市的博物馆里……”

“没有人能穿上这件嫁衣,没有人……”

博物馆办公室的老秦,抚摸着三号展厅最里头那个一尘不染的玻璃展柜,怔怔地看着里头,喃喃自语。

一片鲜艳的石榴红,穿过坚固的玻璃,映在他已近混浊的眼底。

这颜色,水一样婉柔,火一样灿烂。

是一件古时的嫁衣。

上是立领织金绣花罗衫,下为二十四幅褶裥裙,裙摆上整齐镶嵌着无色琉璃制成的精巧圆坠,外罩一件及地素纱衣,娴静地套在楠木制成的衣架上。裙衫上炫目的石榴红,笼上薄纱生出的朦胧,正像那待嫁的少女,羞涩地躲在暗处,热切却又小心地偷看着心上人,珠帘轻摇间,藏了容貌,却藏不住两朵浮于双颊的红云。

实在是极美丽的衣裳,相信任何一个见到它的女子,都有穿上它的甜蜜欲望。

“某朝贵族女子嫁衣,某年出土于忘川市北郊二号建筑工地。”

雪白的说明牌上,黑色的字体简单地描述了它的来历。

它原本该是博物馆里最拿得出手的珍品,却因为说明牌上最末的“此为复制品”五个字,委屈于最犄角的位置多年。

君岫寒拿着鸡毛掸,心不在焉地扫拂着旁边的展柜,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老秦,以及他凝视的目标。

今天,是君岫寒来到博物馆工作的第七天。作为一个普通的办公室人员,她的工作内容并不繁重,整理资料,维护展品,接待访客,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而事实上,作为一个位于小城市郊区的毫不堂皇富丽的博物馆,平日里的访客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这里的居民,似乎少有人对历史有兴趣,宁可坐在茶铺里搓麻将,也不愿来博物馆缅怀一下过去。馆里最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国庆节前后,因为总有老师会带着一队学生来这里丰富课外知识。

由此也不难想象,馆里的收入并不丰裕,如果单靠门票,恐怕总有一日会连清洁剂都买不起。还好有市政府每年拨下来的微薄经费,博物馆才能维持至今。

在君岫寒来到这里之前,她的位置已经换过多人。没有多少年轻人能在这个清苦的地方待到三个月以上,当初那种为保护祖国灿烂历史而做出贡献的豪情壮志,终是败在无情的现实脚下。

现在,整个博物馆只有五个工作人员,除了馆长和看大门的,就是办公室里的三个人,为了省钱,连清洁工人都是找的钟点工。而办公室很快就要变成两个人,老秦马上要退休了,这一周将是他为博物馆工作的最后七天。

“秦老师,你文件柜里的资料都清理好了?要我帮忙吗?”君岫寒走到老秦旁边,想起那个被他翻找得一塌糊涂的旧文件柜。

被她一问,老秦扶了扶鼻梁上已褪色的眼镜,感激地笑笑:“不用了,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说罢,他转回头,眼神继续流连于那片石榴红。

比君岫寒早来两个月的谢菲曾私下告诉她,老秦对这件赝品嫁衣有超乎寻常的重视。她曾多次在闭馆后的夜里,见到老秦以相同的姿态呆立在展柜前,喃喃自语。

那种眼神,痴恋的人才有。

每次说到这个,谢菲末了总是一阵嗤笑。

前些天整理档案时,君岫寒记得“婚姻状况”一栏里,老秦填的是“单身”,是一直未婚还是离异,无从知晓,她也毫无兴趣打听别人的隐私。何况,她对老秦一直是感激且敬重的。在她为了找工作而焦头烂额,就快被市侩的房东撵出门的前一天,老秦打来的一通录用电话,救她于水火,当天便提着简单的行李赶到了博物馆。听她尴尬地说完自己目前的窘境,老秦二话不说交给她一把钥匙,说以后你暂时住在办公室吧,小屋里有张行军床,将就一下,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

在现下这个信任缺乏的年代,君岫寒怯怯地握着银色的钥匙,向老秦慎重地鞠躬道谢,心里洋溢多日不见的暖意。

有了工作,还有了免费的住地,君岫寒终于松了一口气。

所有该她负责的工作,不论复杂简单,老秦都细细教她。不止工作上,见她嗓子不舒服,不顾天气的炎热,老秦特意跑到离这儿很远的药房买来药品,并给她抱来更厚的被子,说夜间馆里阴冷,盖厚点才不至于感冒,知道她经济紧张,还专门找到馆长,把当月的薪水提前支付给了她。

面对一个对自己这般善良细心的长辈和上司,君岫寒是断不会在背后说他半句是非的。

她不想他走,至少不要这么快走。

“秦老师……”君岫寒思忖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打断了老秦对嫁衣的凝望,有些问题,她想在他离开前知道答案。

老秦侧过脸,灯光在眼镜上反射,两片白光盖住了他的眼。

“能给我讲讲这件嫁衣的故事吗?”她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沉默良久。

“它在等待。”

老秦的嘴角微微上扬,已有了皱纹的脸舒展开来,若荒芜的土地开出一朵花。

君岫寒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表情。

“等待?!”她怔住,“等什么?”

老秦的手掌在玻璃上缓缓移动,掌心的热气在表面上氤出淡淡白雾,转眼即逝。

“幸福。”

一丝如释重负,于短短两个字之间沉浮。

“很闷热,今夜怕有大雨,睡觉的时候一定关好窗户。我走了。”

老秦拿起搁在地上的雨伞,对君岫寒的疑惑视若无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恋恋不舍地看那嫁衣一眼。

“把它交给你了。”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望向窗外,“后天,七夕,会下雨吗?!”

君岫寒微张着嘴,直到老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