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大火
屋子里一张桌子。
桌子上有一处沙盘——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是泥盘。
泥盘长七尺,宽七尺,用木板做底,上面盖了一层白泥,撒了一层白面模拟雪地,中间一座城。
泥塑的屋宇城墙、街道摊贩,每一处地方上插着小木棍,小木棍上粘着小纸片,纸片上写着对应的地名,有开元寺、龙兴寺、城隍庙、州衙、县衙、真定卫所、军器所、朔望楼、钟鼓楼。
这是一处真定府的泥塑,连带着周边一些乡镇。
光线有些昏暗,厚重的门窗紧紧关着,身后有落满了灰的几尊罗汉泥塑,歪七扭八倒塌着,像是个存放佛像的库房,或者是一所破落寺院才有的景象。
桌子四周摆着四张凳子,三张凳子上坐了人,还有一张凳子空着。
其中一个人是王弘文,他坐在上首,手里手里捧着一个油饼吃,屋子里安安静静,只能听到他咀嚼的声音。
另外两张凳子上,其中一边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色严肃,正襟危坐。另一个是个女的,是典衣行的老板顾杨语,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小拇指甲,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冷,他们都有些耐不住寒凉。
正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随后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脸面板平的,眼睛很小,长相不是中原人的模样,是个蒙古人的样子,只是他穿了一身长衫,束着头发戴着网巾,若不是仔细分辨,也看不出来他其实是个鞑靼人。
鞑靼人走进来,门被外面的人关上。
他便在第四张椅子上落座了。
“真冷呐。”王弘文最后一口油饼下了肚,感慨了一句,站起身子,转身走到旁边的角落里,那里准备好了火盆,旁边的供桌上有长明灯,王弘文拿起长明灯,连带着长明灯里面的灯油一块倒进了火盆里,灯芯点着了灯油,火盆便被引燃,火借了油的势,一下窜起两尺高的火焰,将屋中四人的脸都照亮了。
王弘文端着火盆放在了桌子上真定府泥盘的城门口,泥盘上的形势便更加清楚了。
鞑靼人也站了起来,往泥盘上望去,火光照着他的脸色一明,一暗。
鞑靼人问道:“什么时间?”
王弘文道:“三日之后。”
“什么地方?”
王弘文将两条胳膊都伸出来,包围了整个泥盘,道:“整个城市。”
“杀谁?”
王弘文道:“两位藩王,二十九门勇虎雄镇铜炮,一座城,二十九万四千余口人。”
鞑靼人的眼神中透露出一阵贪婪和狠毒,他将目光从城池转移到了王弘文的面上,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杀?”
王弘文将右手伸到火盆前,抓住火盆边沿,掀翻了火盆。
火盆里的炭被灯油泼洒,火势本就很大,此时被掀翻到了桌上,火焰瞬间吞没了桌子,根子上橘红,焰尖蓝色的火海蔓延在桌子上,很快吞没了桌子。
毕波声中,火焰逐渐从桌子蔓延向四周,那些歪斜的佛像也被吞没。
军器所占据了一所七进的大院子,在真定府最偏僻的东北角落,隔了一道墙另一边是一座寺庙的废墟,这寺院里早已没了和尚,寻常只有乞儿聚集,也没人卖这块地皮,因为旁边是军事重地,管理很严。
军器所的守门士兵卢阿四打了个哈欠,腰带系的松垮,今日一直在往下落,他不断提着腰带,畅想着傍晚下差了去烫一壶酒吃一叠花生米,窝在火炉旁边睡一觉,是无上的享受。
军器所的大门紧闭着,他想驱散困意,往外走了两步,跳了一下,就看到了旁边的废寺院里冒出了一股黑烟。
他愣了一愣,仔细看去,那股黑烟渐渐变浓,大口大口地喷向天空。
“走水了?”卢阿四疑惑地说。
那黑烟冲上了天空,往南越过两条街,一声巨响传了过来。
这声巨响来自于两辆马车的撞击。
两匹马收不住速度,但也尽力错开了身子,两个马头几乎是擦着避开了,但马身上挂着的车辕就先撞在了一起,麻绳缠在一起,木头车辕一撞就碎,车身也撞在了一起,木头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四溅飞射,两匹马被拉车的麻绳交缠的力量也捆到了一块,发出沉闷地响声,然后是肋骨断裂的咔嚓声,马肩撞马肩,两匹马当场撞死。
掌柜也跳了车,但他是向侧面跳下去,身子撞在地上,手臂一下子拧转到了身后,脚踝也拧转,小腿当场摔断,横着身子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停下来,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乞儿吓得连放手都忘记了,直接被两车相撞的力量掀飞到了半空中,随即狠狠摔在地上,肋骨登时摔断了七八根,其中一根肋骨戳进了心脏,当场断了气。
李焦也不好受,他虽然做好了冲击姿势,身上依然布满了擦伤,眼前冒着金星,滚了几滚,浑身无一处不在剧痛,躺在地上换气。
路过的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耳听得一阵马车声急刹在身旁,有人跳了车。
“你们看看那边两个人,李焦,李焦,你还活着吗?”
马观鱼的脸出现在李焦头顶,将天空都挡住了。
李焦闭上眼点了点头。
“问他们,马保去哪了。”
“我知道,你先躺着。”马观鱼说着走了过去,先看了看乞儿,乞儿已经断气了,那掌柜的躺在地上低声哀嚎。
“人呢,带到哪去了!”马观鱼踹了掌柜的断腿一脚,狠狠问道。
掌柜的惨叫了一声。
马观鱼见他不说话,一脚踩在了他的断腿上,脚掌在骨头上拧了一圈。
掌柜的嘶声吸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脸色瞬间煞白。
“快说,否则爷爷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马观鱼又踩了一圈。
“北六街柳叶胡同第三家。”掌柜的终于喘出了这口气,嘶吼着说出了地址。
马观鱼恨意不消,狠狠一脚踹在了掌柜的断腿上,这下他的小腿上的肌肉拧转了两圈,彻底没声了。
李焦从地上坐了起来。
马观鱼走过去向他伸出手:“咱们得抓紧了。”
李焦也伸出手握住马观鱼的手,后者将他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叫人,把那块围死。”
两人钻进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