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绣春
刀鞘尾在大门上滑过,走进了院子里,鞘尾錾刻着古铜色的唐草纹,唐草纹簇拥着一只鹞子。
巷子头里的第三扇大门轻轻关上了。
刀的主人在院子里往前走,穿着青黑色的衣袍,刀握在手里,刀绳一甩一甩的。左手握刀,右手握着一只梨,抛起来又接住,脑袋歪着。
走到堂屋前,这人咬了口梨,嚼了两口,嫌酸了,呸地一声吐在了雪里,将手里的梨也扔到一旁。
“大冬天,梨金贵,就这么浪费了。”堂屋里有人开口。
“我瞧了半天,还真给救回来了,你那一刀劈的浅了。”语调带着一分笑,声音轻佻,“有什么金贵的,开春这院子里就长棵梨树,我这是造福呢。”
“本就是意外,小眼睛身手不错的。”堂屋里那人回答他,声音细细的,像是夹着嗓子在说话。
“要不我再去给他一刀,啧,算了,胜之不武。等他伤好了我再去。”
“别顾着玩,殿下的安全才重要。”
“唠叨。”他把刀抱在怀里,抱着胳膊,却不进屋,“从这到保定府,人我都安排好了,安全得很,你放一百个心。”
“就怕出万一。”
“我手里没有万一。”这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尿急,走到墙跟前撩起衣袍,朝那咬了一口的梨开闸放水,“不过倒是有趣,救小眼睛的那个娃,手里有鹞子。”
“我收到朱孟的信儿了,他们收了个新人补充七队,说这人身手好,也聪明,很适合锦衣卫。”
“聪明?身边跟了个鞑靼探子也叫聪明?要不要我去试试新人的成色?”
“算了,先预备着鞑靼那百人队的事情吧。”里面的人语气突然烦躁起来,“就带了三百亲军,也太少了。”
他尿完了,抖了抖,浑身打了个哆嗦,才满意地放下袍角:“王爷呢?”
空中掠过一只鸟的影子,速度很快,不知道是什么鸟。
李焦已经回到了医馆里,余下的雪在融化,天又冷了一阵。
还没进去,赵曜就在李焦身后咳嗽了一声。
李焦回头,赵曜的下巴朝一旁的面馆努了努,示意李焦跟着自己来。
“今日的钱你来付。”赵曜要了两碗豌豆面,换了新花样。李焦发现这个人不仅好吃,还有些吝啬。
李焦哭笑不得拿出钱:“我的钱都给我妹妹了,身上也不多,赵捕头悠着点。”
“吃不穷你。”赵曜又找店家要了两瓣蒜,一面剥皮一面说,“县里消息传回来了。”
“这么快?”李焦吃惊。
“只是派人回县里一趟罢了。路小五那般的正役才会在衙门有详细存档,严昀这种白役本就是需要时雇佣,不需要时辞退,衙门里不会留档。因此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明白。”李焦点点头。
“严昀是路小五在清风店开设快班所之后才招募的白役,清风店的正役只有小五一个人,剩下的都是白役,距今也不过两年。档案所载:严昀,三十四岁,清风店镇人氏,农户,曾在龙门卫从军,当过七年斥候,受了伤回原籍务农,因为人老道缜密,弓法精湛,被录为白役,俸银一年十两。”赵曜把剥好的蒜头一字排开在桌子上,给李焦分了两瓣,“寻常白役只有一年五两白银,这十两还是路小五争取而来的,他们两关系不错。”
“听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李焦道。
“有问题。”赵曜反驳了李焦的话。
李焦望着赵曜,这时两碗豌豆面端了上来,赵曜抓着一碗,先咬了口蒜,吃了一大口面。
“爽快。”赵曜连吃了几口面,又喝了口面汤,“严昀不是军户,本无需从军,只需服徭役。但他却在军中当了七年斥候,想必是被军中长官看重了他的弓术。”
“一个做了七年斥候的人,甘心做一个白役,图什么?”赵曜道。
李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必是有说不出口的故事。”
“燕王的人又为何要杀他?这恐怕不是个意外,你若是真想知道,不妨问问锦衣卫的人,他们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咱们县衙没那么大本事。”赵曜忙着吃面,快速说完了自己的判断,便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李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曜风卷云残地吃完了一碗面,擦了擦嘴,突然说道:“与他相比,赵某倒觉得你更有趣。”
“我有什么有趣的。”李焦完全不解。
“你不像一个锦衣卫。”赵曜道。
李焦心里有鬼,笑了笑:“锦衣卫还能看出来的?”
“京里的锦衣卫,天生富贵,你显然不是。放在四野的锦衣卫则多半担着苦差事,人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也不像。”
“那我像什么?”李焦好奇问道。
赵曜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最后好不容易收了笑容,锐利的眼神刺穿了李焦的身体,一字一句:“和严昀相比,你才像是个鞑靼的细作。”
李焦一愣,随即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面馆里的众人都望向两人。
笑完了,两人的眼神重新对撞上来。
李焦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说笑的。”赵曜盯了李焦半天,才说。
李焦想起了化雪时突然闯进来的记忆,脑子里恍惚了一阵,他和乌鸦先生在雨巷里见面,赵曜的话好像是那么回事。
李焦的神色认真了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好像失忆了。”
“这个借口并不高明。”赵曜道。
李焦眯着眼睛回忆:“赵捕头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我自认是个有些聪明但不多的人,李焦是个身手好但不聪明的人。”他说的是穿越前的自己和前身的李焦,话有些让人不明白,但赵曜听在耳朵里,只当他是在说失忆的事情,也并未反驳。
李焦说:“从我们进来到落座,面馆里走了两人,一个老汉带着一个孙子,要了一碗葱花面,又要了个小碗挑了半碗面给孙子。进来了一波人,是两个砍柴的汉子,两担柴放在面馆外面,我看到他们后腰别着斧子,肩膀上缝着垫布才知道。”
赵曜顺着李焦的话四下望,桌子上还没收拾的一大一小两个空碗,两名樵夫已落座,木柴在门口露出了一些,和李焦说的一模一样。
“老板的裆里应该很痒,他悄悄挠了三回。堂倌脖子里有颗痣,很大。大门外路过了一辆马车、七个人、一条狗。店里的牌匾是新换的,因为旧匾就在后门那放着。”李焦一口气不停,神色迷惘,“此时若有人袭击,最好的方式是从门外射箭,其次是我左侧这张桌子下藏刀,我若想保命,桌下是躲箭的去处,后门外是离开这里最近的路。我的身手好,锦衣卫的老七也被我一招夺刀,我杀人只会后怕,从不手抖。”
赵曜完全被李焦的话镇住了,这个极为骄傲的捕头竟然露出了一丝恐惧。
李焦喘了口气,真挚地盯着赵曜:“我怎么能有这些本事,却忘了自己这些本事是从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