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鹿正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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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龙骧

祁功确实知道元悛这么个人。

这人在前世的历史上,生平并不知名,也没有什么事迹流传,最后死在了尔朱荣的河阴大屠杀里。

祁功知道他,还是依靠他的墓志铭。

没想到,在这么个秃狼山,却见到他了。也不知道历史上,这家伙没有遇到自己,是怎么从蠕蠕人手底下逃出去的。兴许是被俘虏后发现有价值,被蠕蠕人用来交换赎金了?

祁功无暇细想,待元悛承认了身份,却郑重对元悛问道:

“贵人身上有带什么信物吗?”

元悛略想了想,便直接点头。

“有的。我任侍书一职,带着印绶,从来不离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印绶掏了出来,却攥在手里,有些犹豫要不要递出去。

这就是宗室子弟的待遇吗?祁功听了,忍不住心里啧啧起来。如此年轻,起家官便是这样的好官职,清贵清华清闲,三个清都沾了,还可以从容跑到北地来游玩。却不知这大魏多少人,挤破了脑袋,劳累了许久,还得不到一个浊官呢!

他顾不上继续多想,却又伸出手来。

“烦请贵人把这印绶借我一借。”

元悛又犹豫了片刻,到底是伸出手,把印绶交到了祁功的手里。

祁功接过印绶,轻轻掂量了一下,发现倒也轻巧。他又呼唤起另一个人的名字。

“李黄须!”

早有人喝了声“在!”

原来这李黄须也是柔玄的士卒之一,是个汉人,但生了黄胡子,所以别人都管他叫李黄须。他的真名反而没谁记得了。

这个人性格沉稳,也颇为心细。之前几天,几乎都是他带着人在晚上把守道路。

祁功又循着声音的方向,转了过去。

“那几只狗是认得路的,在雪地里跑起来比马还快。你等天快要亮时,趁我们拦住蠕蠕兵,就坐在先前做好的木板上,然后拉着狗,让他们把你送到柔玄去。你拿好贵人的印绶,不要说我们已经截住了蠕蠕人,就说有贵人被包围在山上,让他们赶紧发兵来支援。”

那李黄须也自然喝了声“喏”。

祁功说完吩咐,倒也没直接把印绶给他,而是揣在了自个怀里。他从雪地里站起来,抖落了一身的雪,然后原地跺脚。

“快些起来!别久坐着。到底是大雪,都活动一活动!”他冲众人喝道。“今夜须捱一捱,谁都不许睡觉!”

好在山上树木多,众人便都在林子里躲风,跺脚搓手,又取了木头烤了火取暖。

这便是一夜。

但待到雪逐渐小了,天色虽暗乎乎,却朦朦胧胧能互相看见面孔时,众人便不由同时意识到——该出动了。

也不必祁功再说什么吩咐,那李胡儿和宿勤先早就清点好了人,与他们拿好了路障和弓箭。李黄须也套好了狗,装好了木板,自个坐在上头。祁功把印绶这时才交给他。

“待会速速下山,千万小心!”祁功拍了拍他的肩膀。李黄须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而那位贵人元悛,此时脸冻得通红,脸色上掩饰不住的慌乱。他原地跺脚,踱步,看起来慌慌张张的。祁功没给他安排什么工作,也当然不会给他安排,只是请他呆在山顶,呆在自己的身边。

见祁功彻底吩咐完了众人,重新向山顶走来,元悛瑟瑟发抖间,越发咬了咬牙。此时天色渐渐明亮,山坳里的景象也越发清晰起来。这大雪下了一夜,山顶上尚且几乎到了人的膝盖,山坳里就更是厚厚的一大叠,看上去倒是软乎乎松蓬蓬的,但里头全是蠕蠕人的毡帐。

这些毡帐如今被雪掩盖了大半,但还是连绵的一大片。元悛在山上分明见着,自家的人从南北两条道路绕下山,一通乱箭,几声此起彼伏的喝骂,射翻了看守的蠕蠕人,然后就堵在了山坳的南北出口。

这一通箭和喝骂下去,蠕蠕人本来沉寂的营帐,就逐渐苏醒热闹起来。

从山顶往下眺望,自家的两支队伍,面对一大片蠕蠕营帐,却只是小小短短的两条线罢了,显得脆弱不堪,似乎只要一个骑马冲锋,就能踏穿。

这又让元悛恐惧了起来。他并不知兵。夜里头,听祁功安排布置,觉得胜券在握。天亮了,看到敌我力量似乎悬殊,又忍不住战栗。

他忍不住轻轻拉了拉祁功的衣袖,战战兢兢地开口。

“祁,祁大哥,”他如此称呼着祁功。“你是能掐会算的人。你能不能帮我算一算,今日这局面,我可否活下去,将来前途又是如何?”

祁功看了看对方,微微笑了笑。

“你当然能活下去。至于你的前途么……”

祁功顿了顿。

“你至少也能做上龙骧将军!”

那元悛听了这句宽慰,眨巴眨巴眼睛,虽然将信将疑,却也老老实实坐在石头上,不再多问了。

祁功并没有说谎。这位元悛,在原本的历史上,确实拿到了龙骧将军、太常少卿的官职。不过,那是他在河阴之变同满朝公卿一起被尔朱荣屠杀后,又被追赠的。

这个世界,这厮就算同样被杀,至少追赠的官位,也得达到那种程度吧?

……

木鼓轮睡到了天亮才醒来。

他是幢帅嘛,是蠕蠕统领百人的官长,便是这蠕蠕的官是穷官,几件御寒的皮毛,还是有的。

只是他睡醒后,却也有几分寒冷了。

他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那么冷?

自己穿了那么多衣服,都感觉寒冷,自己那些手下,岂不是冻得几乎动不了了?

他昨日里傍晚,见到下雪,本是考虑过撤退的。但他的手下却告诉他,这座山上混进去一个原先身着华服的家伙,只怕是个大猎物。他的部民本就缺粮,如果不拿个大猎物,只怕也要饥寒而死。

更何况,北地夏天下雪,也不是很罕见的事情,往往略微下一阵就是了。没成想,这却是一场暴雪,比冬天的都不遑多让。而这时候,就已经是夜晚了,连月亮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实在不好开动,更不好整理毡帐、携带物资。

这么大的雪,如果不携带物资就光是人向北撤退,走不了多远,自个也冻饿而死了。

所以,木鼓轮只好天明再赶路。

“元悛,字士愉,河南洛阳人。初为国子学生,引为魏侍书,德貌皆美,性比白鹄。其人善韬略,多奇才,有勇谋,临阵不惧,常为深思熟计。悛少年曾谒太祖,太祖奇之,因而语曰:‘汝官必过龙骧将军!’后果为谋主第一。”

——《赵书·列传一元悛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