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思乡
众人几经催问,祁功都只是微笑不答,不肯说出自己心中的算盘。问了几遍,大家也就不问了。待又有几碗酒、几斤肉滚下肚子,大伙醉得深沉,更是干脆忘了这事。
待到黄昏来临时,这场宴席,也就散了。
人们陆陆续续、零零散散地离去,彼此搀扶,时不时有脚软栽倒的,也有不小心踩到兔子洞栽倒的。
风一卷一卷地来,带来酒肉和呕吐物的臭气。草原上覆盖着雪,否则,定然是如同海浪一样,一潮接着一潮。
祁功此时酒劲也上来了,有些发愣地坐在草地里,见远处的太阳一点一点地从天上往下头沉,不知不觉间没了一般。草原上,一片殷红。
再看草原上,牛羊都不再吃草,而是被驱赶着返还。不知何处飞来的飞鸟急匆匆地掠过,却也是急匆匆地归家。
祁功不由地就有些落寞了。他想家了。
白天的时候,人气旺盛,大家吵吵闹闹的,还能掩盖住思乡。可到了傍晚,到了夜间,听到那声声狼嚎勾人的魂,他就忍不住地想家。
“军主,”祁功发愣间,后背被轻轻推了一下,把他从这种发怔的状态中推醒了。他回头一看,发现是祁深礼。
祁深礼自从在酒桌上被人出言不逊了一遭,整场宴饮情绪都很低落。直到众人散去,他才开始再度忙碌和活跃起来,指挥着收拾残局。此时,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就见他指了指北边,悄悄凑到祁功的耳朵边上。
“军主,你看那些人……”
祁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北边的空地上,不知道何时,来了几十个高车部民。这些人都是依附于柔玄镇的投降的高车部落。他们穿着羊皮裘子,头发扎成了一串串小辫子,看上去油津津的,分外肮脏。
此时,这帮人离祁功他们的居所隔着十几步远,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还在散发出香气的残羹,喉咙一动一动的,分明在吞咽唾沫。但他们又不怎么敢近前,果真如鸟兽一样,似动非动,吊在一边。
而祁功这儿,祁定,也就是那个最先认祁功做哥哥的、原名王定的祁定,带着五个人拿着刀挡在那伙高车部民的前头。
“分与他们吧。”祁功轻轻吩咐了一句。“找点干净的布头,把食物收拢好了包进去,给他们。态度尊重点,不要直接丢在野地里。”
祁深礼闻言点了点头,胖乎乎的身子摇着摆着就一路小跑了过去。再看他招呼起来,果然是井井有条,不一会就搜罗来了块干净的旧布头,把残余的食物都装了进去,一并递给了那帮子高车部民。
那帮高车人看起来没有来什么酋长,都是些普通的部民,但也有个隐隐像是个临时首领的。他小心翼翼地从祁深礼手中接过包裹,然后突然像抢劫一样把包裹往怀里一抽。还没等祁深礼反应过来,他猛地跳上了马,两腿一夹,就呼啸而去了。其余的人也是一样,转眼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祁深礼吓了一跳,祁定则愤愤的。
“果真是野兽一样。连个‘谢’字都不说。”
“他们又不会汉话,说高车话鲜卑话,你们都听不懂的。”祁功站了起来,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且不去管他们了。大伙早些休息吧。”
他见众人散去,又悄悄拍了下祁深礼的肩膀。
“深礼,来,我有话对你说。”
其实吧,严格来讲,直呼“深礼”这样的名字,是不怎么礼貌的做法。可是呢,祁功这情况特殊。
一来,他现在的身份,是个柔玄镇的镇民,说得难听点,就是个沾染了大量鲜卑习俗的半个野蛮人,说话做事情,有点不讲礼数,不算什么大问题。
二来,这个祁深礼,是以字行天下的。他的本名其实是“谦”,“深礼”是他的字。所以叫他深礼,就更不存在不礼貌的问题了。
祁深礼愣了一下,果真随祁功来了。祁功酒醉酣沉,摇摇晃晃地领着他,离众人的居所远了些,才招呼着他在雪地里坐下。
此时雪已经化了不少了,手往下探探,就能摸到草。
祁深礼有些惴惴的。“军主唤我什么事?”
祁谦用手把屁股底下的雪扫掉了些,便满嘴酒气,盯着祁深礼的眼睛,认真问道:
“你刚才酒宴上,是不是委屈到了?”
他指的,是宴会上,丑门多思出言不逊,侮辱祁深礼的事情。
说起来啊,这个祁深礼,其实并不是只有今天显得闷闷不乐,而是从来到柔玄的第一天起,私下里就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当然了,这也没什么不正常。发配来的人,感觉不开心,有什么可奇怪的?但随着祁深礼逐渐展现出他的管理天赋,祁功的各种物资进出、日常用度等等大小事项,乃至三十多人的吃喝拉撒日常琐事,都开始经过祁深礼操办了。祁功每天都要检查他记账的册子,发现他记得都井井有条,分毫不差。所以,对祁深礼是越来越倚重。
也正因为如此,祁功是越来越想要和祁深礼来一次交心的谈话。恰巧今天大家都喝了酒,还遇上丑门多思出言不逊这件事,算是正好起了个话头。
祁深礼闻言一愣,随即强笑道:
“军主说哪里的话。他喝醉了,我怎么会在意?”
“我却不觉得。”祁功越发认真言道,双眼直直地盯紧了祁深礼。
“我见你在倒完那一轮酒后,就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必定是不畅快了。可是厌恶那丑门多思无礼?”
此时此刻,祁功因为酒醉,倒像是发酒疯般的样子,竟是不顾祁深礼,自言自语起来。
“这倒也不奇怪。你被发配离了家,又不是去什么好地方,面对的都是异乡人,言语习惯都是不同的,哪里会不难受?是了,此处的饮食你也定然不喜欢。我今天见你分明没怎么吃东西,酪浆更是一口没动……也是了,这酪浆我自个都觉得腥臭……”
他竟是喋喋不休起来,声音越说越轻,头也渐渐低垂下去,仿佛就要一头睡倒在草地里一样。可他说完了话,又好像醒过来一样,到底是再度抬起头来,瞧着祁深礼。
祁深礼越发惶恐,勉力大声起来。
“军主,我,我实在不敢说什么委屈!我一个发配的罪人,能得到军主的这般看重遮蔽,如果还为些零碎小事委屈,岂不是作妖的人了吗?我实在不敢说‘委屈’二字!”
祁功闻言,先是依然死死盯着几乎要冒出汗来的祁深礼,盯了数息,突然又打了个酒嗝,随即大笑起来。
“你还是与我不交心!我看你这段时间,虽然日日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但私下里总是不大愉快,本盼着今天借酒劲,互相坦诚些言语。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算了!你去吧!”
说罢,便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