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饭与反
一个月后，潮州府程乡县。
昔日繁华的街巷如今萧条不已，百姓生活因前线战乱变得格外艰辛。
朝廷打仗，地方上的百姓也不能幸免，动辄多纳一笔税，征收服徭役，抓壮丁参军……
世家大族还会趁此哄抬粮价，收割平民财富。
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程乡县已有部分地方出现粮食短缺，民不聊生，处处可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贫民的情景。
今日，在程乡县城四周，都分别设有冒着热气的粥棚，吸引大批流民聚集。
“神龙踏祥瑞，人间百难消。”
“神龙保佑！”
“神龙在上，福佑万民！”
……
一位位贫民眼里流露着渴望，猛嗅着渐渐散发开的米香味，喉咙不由自主的做出吞咽动作。
在香主的带领下，贫民信徒朝着粥棚前的一根干枯蛇形树枝，祷告的更加虔诚。
这不是破烂树枝，而是至高无上的神龙化身。
“新入教的都登记一下籍贯啊。”
香主李秀才摸了摸腰间的二爪木牌，脸上浮现出满意神色。
再拉三十名新信徒入教，到时我就能晋升副堂主，去参拜教中的神龙圣地。
“好了，吉时已到，排队领粥！”
李秀才高喝一声，亲自掌勺。
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稠，相反有点稀，里面还掺有一些树皮木屑和观音土，难以下咽，味道绝对算不上好。
周游不是做慈善的，他只是保证会少一些人饿死。
只有忍饥挨饿经历过绝望，这些人以后才更容易听从他的命令举旗造反。
中国古代的粮食，又何尝不会卖到五十万马克。
尽管粥中含有杂质，但对于一些家中断粮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救命的粮食，每天依旧感恩戴德的向神龙祷告，念着神龙教的好。
最起码，神龙教是真的管他们死活。
贫民们端着破碗，狼吞虎咽，趁热喝下，将碗底舔的干干净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又活过一天。
将热粥分发完毕，
李秀才润了润嗓子，抑扬顿挫的说道。
“今天要讲的书，是《三国演义》。”
这是教主定下的规矩，每天散粥之后，再为这些贫民们说上小半天的书，丰富他们的精神娱乐。
这也是李秀才能够快速升为香主的原因。
他乃读书人！
李秀才或许没有考取举人的实力，但说书讲故事，还是能够字句通畅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
地方豪强横征暴敛，抢夺土地，加上连年天灾兵祸，致使平民百姓，在饥饿和死亡线上挣扎……
时巨鹿郡有兄弟三人，一名张角……
张角散施符水，为人治病，自称“大贤良师”，十多年的时间里发展出数十万名信徒，遍布天下。
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扯旗造反，天下震动。
却说那涿县英雄，桃园三结义。
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黄巾声势浩大，攻城略地……
却说那皇甫嵩英明神武，用兵如神，贼兵虽众，却不是朝廷诸将对手……
与朱儁大军分两路平反，斩首数万级，降者不可胜计。于是黄巾之乱始平……”
待李秀才和神龙教诸人走后，贫民们靠着粥棚而坐，仔细回味着热粥的味道。谁也不想乱动，消耗体内能量。
“你说，那群黄巾贼傻不傻，明知道张角的符水是假的，还要跟随他造反，结果全部被朝廷大军杀死。”
“真是愚蠢，换我，我绝对不会反。”
“造反可是要诛九族的。”
一群人闲着无聊，有气无力的说道。
旁边忽然传来一位瘦弱少年的声音，
“该死的世道！
换我，我就反了！
怕劳什子诛九族，反正我家九族就剩我最后一个了！”
少年恶狠狠的说道，
“哪怕死，我也要杀一杀那些老爷威风，尝尝那些漂亮夫人，奶白雪子是什么滋味。”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对啊，他们的家人都要死光了，哪还有什么九族给朝廷来诛，这不是纯搞笑的么。
……
“李兄，请留步。”
李秀才刚进县城，跟手下们分开，就忽然听见有人叫住自己。
来人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
“你是，刘齐兄？”
李秀才迟疑道。
“是我。
想当年李兄在县学才华横溢，就算去岁未能中举，李兄又何至于此啊。”
刘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那神龙教如此行事，断然包藏祸心，李兄还是早日脱身为妙。”
“多谢兄台提醒。”
李秀才拱手。
刘齐又问道，
“李兄，半月后我等在湖心亭举行有诗会，你要来参加么。”
李秀才拒绝，
“万分抱歉，我有要事经办，无有空闲。”
刘齐迟疑道，
“李兄的要事，该不会是参与神龙教的活动，给那群流民施粥吧。”
“须知天道酬勤，流民穷完全是因为他们懒，若是努力种田，怎么可能会缺少吃的穿的。
他们完全可以把家里空余的田租出去嘛。”
“李兄慎重，现北有吴三桂逆贼，神龙教那群骗子，说不定就是反贼。”
刘齐好意劝导。
看着刘齐身上的朱缨宝饰，李秀才心中忽的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何不食肉糜！
什么叫把多余的田租出去，他们的田地甚至包括家中儿女，早就抵给了地主，结果换回来的粮食，也不过够吃半个月，一个月。
“民生凋敝，百姓饥寒交迫，豪强率兽食人，天下坏成这个样子。”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批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在。”
“神龙教是不是反贼，我还能不知道吗？教里发的粗盐和粮食都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
李秀才冷笑道。
“神龙教至少会施粥，给贫民一口饭吃。你们这群读书人又在干什么呢。”
“诗会能让天下安定，让百姓不饿肚子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秀才拂袖离去，
其实他还有句心里话没有说出来，
造反造反，饭是食字旁，没了食，不就只剩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