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为穷,阎王爷开恩,在阴曹地府也给我评上了地保。
邻居看着分币没有的我:“你家那崽子,今年清明节又上错坟,把那纸钱和贡品都孝敬我了。”
我终于决定,用钱入梦,去点点我这傻儿子。
1.
一年一度清明节,自己的节日,地府也热闹。
别的鬼魂都争先用亲人烧给自己的纸钱,在鬼市上购置东西,为自己在地下的生活添砖加瓦,
而我抬头看着面前精致的青团,低头看见手中十万块的地保。
在这通货膨胀的地下,物价疯涨,这点钱别说买糕点,就是吃饱饭都是勉强。
叹了口气,捂了捂我空荡荡的肚子,我想着奢侈一把买个糕点吧。
邻居制止了我:“地府的规矩,只能通过鬼市交易,烧错的东西都进了阎王爷的账户,我也没办法接济你。”
“我知道的。”
“你呀还是赶紧多攒点钱,托梦给你家那口子,让他别再上错坟了。”
经过提醒,我打消了给自己买个糕点吃的念头。
我将这几年从牙缝中攒够的钱交给了黑白无常,两位大哥十分诧异,一向手头紧迫的我居然能掏出巨款:“怎么,今天有钱入梦了?”
“再不入梦,我只怕要成饿死鬼了。”
说罢,黑白无常两位大哥找到了我坟墓的位置,一边一个将我驾到地上去。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日是阴天,没有日头,不用害怕,你先上去,正好你去看看你那哭错坟头的儿子。”
“见过上了几年坟就遗忘的,也见过数十年如一日一直来上坟的,倒是这数十年如一日上错坟的,你这独一份。”
黑白无常两位大哥说话时眼底止不住的笑意。
我看着十几年没见,跪在别人坟墓旁痛哭流涕的儿子,也忍俊不禁。
地上摆满了我喜欢的糕点,蟹粉荷花酥,只一眼我便能看出那糕点是我的丈夫亲手所制作。
流程繁琐,用料考究。
随后,黑白无常两位大哥似乎是接到了阎王爷的指令,将我手脚上的桎梏解开。
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对我说道:“你也不容易,你且在这等候,等我们回来了再为你入梦。”
2.
我叫许弦月,掐指一算,刚刚死了二十年整。
死因是一场地震,无情的夺走了我的性命。
不过还好,在我死前紧紧的将只有两岁的儿子护在身下。
他成功被救出那一刻,黑白无常也来锁走了我的性命。
我亲眼看着从外地赶回来的丈夫周砚韬,目睹一片狼藉后跪地失声痛哭,徒手挖着断壁残垣,只为那一点点希望。
最后双手十指里面血泥混合,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盖磨掉了也浑然不觉。
直到借助救援队,挖出我的尸骨,他将微弱呼吸的儿子交给救援人员,满心满眼的将失去呼吸的我搂在怀中,哭到失声。
我多想将周砚韬搂在怀中,跟他说我有多怕死,有多怕疼,却被黑白无常制止:“你已是身死之人,快跟我们回去见阎王爷。”
我并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只是阳寿到了而已,在阴曹地府这二十年来也算过得潇洒,除了穷点。
阎王爷和各位鬼哥鬼姐对我也是没的说。
此刻我想上前抱一下跪在地上的儿子周序,他出落的英俊潇洒,轮廓分明,那双眼睛像极了周砚韬。
却忘了,死人是触摸不到活人的。
我飘的低了一些,看着我儿子,满眼疼爱与亏欠。
周序自己抱着墓碑又哭了一会,随即起身,不舍的又看了我邻居的墓碑,给我搞得又哭又笑。
我大概能猜出来他为何会认错我的坟头。
那年地震,桃花村本就富庶,村民傍水而居,地震发生时,并无预警,因此死伤无数。
将我们这些死人安置在统一陵园,并没有专门的名字生日刻在上面。
而距离我上一次见周砚韬,已经十二年了。
周序八岁时,我记得周砚韬带着小小的他,在我的墓碑面前叮嘱道:“你要记住这是你妈妈的坟墓。”
我的宝贝儿子周序,则开启了他祭拜错坟墓,烧错纸钱的历程。
可自此后,周砚韬却再也没来祭拜过我。
3.
说不失望是假的,哪怕周序祭拜错我的坟,我从未吃到他给我上供的糕点,花到他烧给我的纸钱,未见过他的面。
可是从邻居那里转述有关他们父子的消息,我还是很开心。
周砚韬自周序八岁起,再也没来祭拜过我。
我时常结合邻居转述给我的零星信息进行猜测。
“你儿子说你丈夫今天去相亲了……”
我猜测,那或许是耐不住寂寞,又另娶他人了,不过也正常,周序还小,周砚韬这个人也马马糊糊,一个人怎么又当爹又当妈。
周砚韬定是怕我怪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我们的海誓山盟,所以不来祭拜我了,这个家伙。
又或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我安慰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你儿子说你丈夫赶走了你婆婆给介绍的第七十九个相亲对象……”
我猜测,周砚韬这个人,真是眼光高,这么多就没有合他心意的。
“你儿子说你丈夫赚了大钱,将他接去城里上学,还在城里置办了新房子,又可惜我死的早,不然这福气肯定是我的,不知道会便宜女人……”
我想着我的眼光真不错,知道他有能力,肯定能过上好生活,只是享福的人不是我罢了。
房子买了,儿子也渐渐懂事了,他也是时候该找个媳妇了,若是来得及,还能再给他添个一儿半女的。
前几年一想到他另娶他人,我的心酸的能掐出酸水,这几年鬼岁也长,倒是想开了。
我正感慨着,周序起身离开陵园,朝大门走去,我看着他的背景,控制不住想哭,却忘了,鬼是没有眼泪的。
忘记黑白无常大哥的叮嘱,我朝周序的方向飘去,一路跟随他来到了家门口,这里变化大,若不是跟着他还真找不到。
说是家门口,我还确认了一会儿,这三层小别墅,宽敞的院落,明亮的瓷砖,哪里还是那个只有三间土房的小家。
可是只一眼,我便确定,这就是地震中坍塌的家。
那棵枇杷树,是我亲眼看着周砚韬栽种的。
那年我怀周序时,读诗词读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便跟周砚韬撒娇:“我也要种枇杷树,你看这诗,让无声的思念却有了时间的刻度。”
他觉得这文是悼念亡妻所作,寓意不好,奈何拗不过我。
顾及到我怀孕,便替我种下了这枇杷树,如今也是亭亭如盖。
如今想来,还真是一语成谶。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中,一中年女子拉着一小女孩自门中而出。
那小姑娘看着八九岁的样子,扎着马尾辫随后扑进周序怀中:“哥哥你回来啦。”
那中年女子也上前道:“回来啦,你爸快担心死了,快跟他道个歉。”
4.
我的心纠起来,苦笑着。
不过也好,如今亲眼看到他们父子两个人有人照顾,我应该高兴还来不及,他们也不用沉浸在失去我的悲伤中。
我整理好情绪,便看见一熟悉人影自门中窜出,速度之快,再加上我已经十多年没见,让我没认出这便是周砚韬。
倒像是少年时期的他,莽撞,热烈,朝气蓬勃。
想不到人到中年,他怎么一点也不见老啊,还是这么矫健。
周砚韬拿起手边扫院子用的笤帚,朝周序身上打去,只是他口中念叨着:“周思弦,你个兔崽子……”
“周思弦……”
我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把儿子的名字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