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长生不死
太医司顶层。
露台可眺望远天，风景秀丽。
一道青袍长须的人影站在露台处，临风孑立，整座杭州府皆被他收入眼底，视线极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西湖春水，以及绵绵不绝的山脉起伏。
“年初，钦天监传出消息，说南斗倾斜，天下将乱......”
回应他的，只有持续的沉默，整个内堂寂静无声。
此时此刻内堂中，一名面色黝黑、长相方正的中年人，正与另一位束着简单发髻的貌美女子相对而坐。
三人都穿着青袍，领口都绣着‘金纹’。
正是本届杭州府丁评的三位主考官。
几日前才从州城太医司调派下来。
依太医司律，主考官需遵循‘本地回避’制度，即杭州府的丁评考官，不得由杭州府本地的太医司担任，而是要从其他府城、甚至州城调遣。
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证医评的公开公正。
“那群老东西的话，也不可尽信，别忘了，当初就是他们撺掇太子举鼎，才会发生那件大事......”女子撇撇嘴，素手翻阅报名簿册，随口说道。
此话一出，露台那位与黝黑中年人，双双陷入沉默。
是啊，要不是太子举鼎而亡，陛下又怎会晚年才想起炼制长生不死药，他们又怎会如此痛苦。
虽然朝廷严密封锁了消息，但他们这个级别的医官，自然有获取信息的渠道，国本丧失，远没有坊间传闻的那般轻巧......
民间都流传，本朝太子自不量力，浮夸卖弄，在人前举鼎，结果被鼎砸死，着实可笑可悲.....但他们却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
太子托举的不是鼎，而是本朝气运！
传言太祖当年征战沙场，雄韬武略，最终从诸多霸主手中夺来天下，开国之后的第一件大事不是登基称帝，而是派遣军队普天之下寻找人皇九鼎，最终还真被找到三尊。
九鼎乃是远古时期，初代人皇炼化人间气运所得，代表着无上的权威。
鼎在，人间就安稳，鼎晃动，天下就会罹乱。
寻找九鼎，至今仍是比扫清妖祸更为重要的大事，九鼎已得其三，剩下六尊，却至今下落不明。
钦天监天天夜观星象，推衍卜算九鼎的大致存在，在算死了好几位监正后，给出准确谶言——
中州鼎如巨兽伏地，驮中原大地，王气护佑，是九鼎之首，镇邪佑民。
陇州鼎像蛟龙潜渊，于西北蛰伏，驮北境灵地，借长河之威，镇土保丰收。
青州鼎似凤凰展羽，翱翔齐地，驮一方秀土，依天山，临东海，镇海育万民
沧州鼎若麒麟傲立，卧山川湖海，驮人间腹心，处要地聚气，定乾坤，安邦福民。
杭州鼎像灵龟负图，静卧江南，驮东南锦绣，镇两江之畔，温婉保繁荣。
楚州鼎似雄狮据地，在江汉驮中南要地，望江庭，楚风镇八荒，镇地守土。
禹州鼎如圣象降世，立中原驮中枢，王威气震山河，定鼎稳江山。
凉州鼎如巨蟒盘绕，蜿蜒西北，驮塞北之险，借山川展威，镇安宁，护生灵。
云州鼎似苍鹰巡天，俯瞰西南疆蛊，镇异守边......
本朝只借三尊鼎，便已开国立朝，太祖问鼎天下，开万世太平，然而天道遵循盛极必衰，更何况是千年王朝.....许多年前，三鼎之一的中州鼎，竟开始微微摇晃。
这可吓坏了历代皇帝，钦天监也奉命年年推衍卜算，最终得出结论：
鼎倾，则天下倾，需要一位皇族扶鼎之将倾，挽乾坤于既倒，而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当朝太子身上。
彼时的太子雄姿英发，豪气干云，修武道短短几十年，便已达至高境界，曾与江南金山寺的圣僧硬撼三招而不败，天下震动，由他举鼎，自然是合情合理。
别说三五千斤的鼎，就算是三五座大山，太子都照举不误。
可惜，那是九鼎之一，汇聚了人间气运。
天下就有多重，鼎就有多重。
太子若能举起中州鼎，就说明天命仍在本朝，若是身死道消，则说明天命不在他身上。
太子身为储君，从小饱读史书，文武双全，自然不是民间传言的无脑莽夫。
但他为了天下苍生，仍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后由史官记言：太子举鼎，胫骨断裂而亡，时年五十九岁，风华正茂。
太子死了，老皇帝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重要的是，折了国本，朝野上下一片骚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随后，皇帝颁布圣令，命太医司众位神医，着手炼制长生不死药！
长生不死药，乃十大仙丹之首。
从古至今无人能炼成，甚至就连丹方都无迹可寻，只存在于上古医籍之中，虚无缥缈。
起初神医们嗤之以鼻，斥责老皇帝失心疯，但后来不知怎么，双方达成某些共识，神医们作出妥协，居然真的开始筹备炼制仙丹。
至今，已有数十年了。
可以说，太医司近百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炼制这旷世仙丹，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长生不死，长生不死，呵呵.....”青袍女子嗤笑一声，嗓音清锐，“天下人间不就毁在这四个字上？”
“嘘！”露台那位倏的转过身来，长须颤了颤，紧张道：“你小点声，慎言，慎言啊！”
“这话咱们私底下说说就行了，若是被夜不收那群走马稽事听去，少不得要缠着你不放，到时看你如何自处！”
女子张了张嘴，旋即撇了撇嘴角，没再说话。
朝廷上下历来有个共识，但凡让夜不收揪住一点小辫子，那就算是让狗咬住了，哪怕是以他们的身份，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其实太医司和夜不收还算是合作紧密的同僚。
夜不收专掌缉妖除魔，通常为三人小组行动。
其中‘走马’负责打探情报，刺探消息，‘缉事’是主战力，负责斩妖除魔，而最后一位，通常是太医司派出医官，负责望气、疗伤、解毒、堪舆、以及为‘走马’和‘缉事’做出全方位作战增幅.....定位是全能的辅助人员。
但并不是所有医官，都有资格代表太医司与夜不收的人组队。
和妖魔厮杀作战，虽然晋升最快，各种资源供应的优先级也最高，但凶险万分，每年因为猪队友造成的流血牺牲不胜枚举。
夜不收都是群刀口舔血的亡命徒，绝对不允许良莠不齐的庸医拖后腿。
绝大多数医官只能从事商业经营，碌碌无为，再好点的钻研丹道医术，开拓创新，偏向理学研究.....这两种人，夜不收都是不要的。
三人闲谈了片刻，话题又回到炼药之上。
长生不死药位列十大仙丹第一位，非人力所能完成，对于这般浩瀚的工程，哪怕天下所有太医司全力攻坚，也需要漫长岁月。
神医们经过商议，将炼制任务细分为几千份，分发给各地太医司。
最艰难的核心问题由神医们头疼，他们只需要负责细枝末节。
但就是这些细枝末节，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恐怖的工程量，十几年毫无进展都不足为怪。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苦涩。
他们三人分到的任务，是攻克‘吞服仙丹后左手小拇指第二根指关节的皮肤如何最大化承载药效’的问题，涉及经络，涉及窍穴，涉及气血皮肉筋骨，严格意义上属于外伤范畴。
至于第一和第三根指关节，还有其他手指如何，那就不是他们要操心的问题了，自有其他州府的太医司去熬夜揪头发。
可即便如此，三人也毫无头绪。
那可是仙丹啊！
还是排名第一的旷世仙丹。
大家都没见过，鬼知道该怎么处理。
“哎，想走近道的人多了，才有了炼丹术，都知道丹药好吃，却害苦了炼丹的人.....”黝黑方正的考官叹口气，说出了两人的心声。
三人此次前来主持丁评，就是因为毫无头绪，抱着出来散散心、换换脑子的心态。
就在这时。
一名身穿素袍、袖口绣‘银纹’的中年医师走上楼梯。
“三位大人，弟子这里有一剂外伤药品，实是琢磨不透，还请三位大人帮忙掌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