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囊萤夜读
长安所在的关中地区,沃野千里,山川环绕,地形完固,被称为四塞之国,秦汉两朝,都是从这里兴起的,自古便有“得关中者得天下”的说法。
而位于关中最东边的华州,前临泾渭,后据华岳,左控桃林之塞,右阻蓝田之关,是为关中咽喉之地。
这时正值盛夏时节,在华州华阴县的一处亭驿外面,一个略有些瘦弱的少年,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怔怔出神了许久,
最后,少年老气横秋的喟然长叹了一声:
“没想到,上苍又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原来,这少年名叫刘胜,现在已是三世为人了。
他本是一个蓝星的大学生,之前莫名的穿越到了这个异世,
随波逐流的活了五十来岁后,因天下大乱,被人捉了壮丁,驱赶着跟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附蚁攻城,然后被石头给砸死了。
刘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有无数的乌鸦喳喳乱叫着从空中俯冲而下,来啃食自己的尸体,死得极其凄惨……
云霞漫天,微风拂面,
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刘胜,渐渐紧握起了拳头:
“苍天怜悯,让我再次重生……这一回,我将不再蝇营狗苟,憋屈悔恨而死!”
刘胜本人的性格,有些随遇而安,不喜与人相争,
况且他此前还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学生,到了这个兵荒马乱的异世,能苟活到五十多岁才死,已是很不容易了。
但三世为人,刘胜算是明白了遇事万般退让,绝非立身之道,
要想避免上一世的悲催命运,非得奋起而争不可!
不过要想逆天改命,却也不是一件易事,华阴刘氏,虽说也是个大族,
无奈刘胜他家,只是华阴刘氏的庶支旁脉而已。
他爷爷曾做过郡吏,父亲甚至还做过襄武令,
可惜爷爷五十而亡,父亲在襄武令任上感染风寒,也已英年早逝。
现在,刘胜家的田产被族人侵夺,房屋在数月前被洪水冲塌,只能被迫跟娘亲王氏寄居在这枫林驿中!
“我别无所长,以前大学是国际政治学专业的,卵用没有,上一世跟人学道三十载,也只学了些皮毛而已,靠什么来翻身?”
这个世界,山川地理跟前一世差别不大,历史大致处于魏晋南北朝时期,但也多有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是,关中某年大旱,赤地千里,刘胜曾亲眼见到有人登台作法,竟当下求得天降大雨!
于是当时刘胜一个滑跪上前,求得那道人收他做了徒弟。
但学道三十载,求雨、求风的本事刘胜都没学会,仅能养生健体,外加些许风水气运之类的皮毛术法而已。
他曾听人说过,现在是什么末法浩劫时期,仙路已然断绝,就算修得再厉害,顶多也就像他上一世的师父那样有些呼风唤雨之能了,
至于什么飞天遁地,御剑杀人,乃至长生不老,是想都不用想了……
“啪!”
忽然,一条鞭子重重的抽了过来,
刘胜的颈项处,顿时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哪来的田舍儿,直愣愣的站在这驿门挡乃公的道,还不快快滚开,想找死不成?”
一个骑在骏马上的精壮汉子大声骂着,再次将手上的马鞭扬起,作势欲打,
刘胜慌忙退到了一边去,才发现后边来了一大群人,中间马车七八辆,四周有三四十个各持兵器的壮勇护着,明显是大户人家出行,投宿亭驿。
枫林驿的驿丞,匆匆忙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此人名叫王远,是刘胜母亲娘家那边的一个远亲,平时对刘胜都是呼来喝去的,动辄打骂,
但现在,这王远却一直在那点头哈腰,满脸谄笑的将人迎了进去,最后还对刘胜怒声呵斥了道:
“你这呆娃子,愣在那里作甚,还不赶快过来帮贵人搬运行李?”
刘胜于是只能走了过去,顾不上颈项处仍在流血不止,默默的搬运各种杂物来……
当夜幕降临之后,刘胜回到了住处,回想起方才的事情,心中愤懑不已: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焉能安于亭驿之中,为人奴役?”奈何他一无家世门第,二没人脉,想要出人头地,真是比登天还难!
再加上此时还没有科举,实行的是举孝廉、举茂才,普通人哪能有机会得到太守、刺史的举荐?
这时,墙外忽地飞来许多萤火虫,发出微弱的光辉,时隐时现,
刘胜口中念动了一下,随后抬手一招,立即有十多只萤火虫飞到了他的掌心上,不停的飞旋打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好像有个关中大儒,会来枫林驿投宿,此人现在虽受党锢,不得出仕,但后来却去做了天水郡的太守……”
刘胜看着手上的萤火虫,沉吟良久,渐渐的有了主意……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官道上,走来了两个风度不俗的文士,一个四十左右,手持酒壶,另一个则满头银发,面有忧愁。
中年文士仰头喝了一口酒,笑道:
“石湖先生,二十年党锢将解,想必以你的名望,不久定能青云直上,邺都除奸正气,正是吾辈得志之时,为何反而一路嗟叹忧愁?”
这个叫做“石湖先生”的老者,名叫程玄,是天下知名的关西大儒之一,被党锢不得出仕后,在石湖亭讲学,有弟子千人。
而中年文士则姓卫名傥,出自河东卫家,号为狂士,曾作《三台赋》一篇,才气响彻大河南北。
程玄叹了一声:
“我垂垂老矣,余生只愿能教化一方,使民安乐,邺都是再也不愿再涉足一步了。”
说话间,已到枫林驿,早有老仆走上前去,去叫开驿门,递上路引投宿。
驿丞王远有些为难的说:
“却是不巧了,有南阳邓氏的贵人去长安赴任,随从甚众,把雅间全都要了去……”
程玄摆了摆手:
“我等不是娇生惯养的人,随便找间干净的客房就行。”
“后堂那边还有两间房子,只是临近下人仆役居住之地……”
王远说着,将程玄等人引入后堂去了。
走了一会,穿过一个院落后,已有人将两间房屋从此收拾妥当。
程玄正要入内歇息,忽听得身旁的友人卫傥发出一声惊疑:
“石湖先生,你看那里。”
程玄顺着友人的指引一看,见得不远处的一间柴房窗边,有个少年正手捧书卷,勤勉夜读,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门窗上还吊着一个布囊,囊中不知装着何物,不时的闪烁着微弱的光亮。
程玄惊奇的问道:“这是何人?”
王远看了一眼,连忙答道:
“这是小人远亲刘胜,两位贵人若是觉得碍眼,小人立马将他赶出亭驿去。”
“不必了。”
程玄说着,朝着柴房走了过去,问道:
“少年,你窗台上用来照明的是何物?”
刘胜抬起头来,眼神有着些许迷茫,似乎一直沉醉在书卷之中,才猛然发觉有外人到来。
“回尊长,囊中装着的,是萤火虫。”
卫傥也走了过来,啧啧称奇道:
“何不用油灯?”
刘胜腼腆的答道:
“小子家贫,白天要在亭驿干活,只有晚上才有空读书,却没有蜡烛、灯油,只能用萤火以照书,以夜继日……”
卫傥听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忍不住赞叹道:
“居于陋室之中,却囊萤夜读,勤勉不辍,真是令人敬佩。”
随后对程玄笑了笑:
“石湖先生,你在石湖治学,却让这等贤俊遗漏荒野,实在是不应该啊!”
程玄捋须沉吟,没有答话……
过了两天,
烈日当空,刘胜难得空闲,在树荫下读书,被丞驿王远看见后,又是一阵冷嘲热讽:
“你一介白身,就算读再多的书,还能出仕当官不成?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打熬力气,好随驴子一起推磨,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全靠你娘帮人洗衣、纳鞋养活……”
王远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踏之声,似乎又有贵人临门,于是匆忙堆起笑脸,走了过去。
果然,外面来了一辆马车,数匹骏马,马上之人皆穿着锦衣华服,光彩照人。
当先一人拱手问道:
“请问,囊萤夜读的少年郎刘胜,可是住在这里?”
“刘……刘胜?”
王远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眼前这人一看就是钟鸣鼎食的官宦子弟,跟被自己整体随意打骂的刘胜,好像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