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城
一夜时间,眨眼过去。
霍明耳畔传来一阵叮叮铛铛的碗碟碰撞之声。
他自识海当中醒来,完全没有一夜未睡的疲惫,反而精神奕奕。
睁开双眼,微微活动一下酥麻的身体,入目便是正在摆放碗碟的丁三冬。
此刻丁三冬身上的外伤好了大半,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就是行动稍显笨拙,内里的伤势还需要养一养才行。
丁三冬见霍明看着自己,笑道:
“少爷醒了,我听人说修行武道的人胃口大,每天都得吃些肉食,所以去买了只鸡炖了给少爷补补身子,我这就端过来。”
说罢转身去忙。
霍明点头,看着一桌子饭菜,虽然样式不算精美,都是些家常便饭,但是闻着却是香气扑鼻,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盛好饭,霍明吃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指了指凳子,笑着说道:
“丁管事在自己家中就不必拘束了,一起吃吧。”
丁三冬手搓衣角,赧然道:
“哪有下人和少爷同桌的,这不合规矩。”
景朝治下森严,规矩两字贯串普通人的一生,如同无形枷锁一般,虽然霍明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但也不习惯别人在边上看着自己吃饭,何况还是一个带伤之人。
最后在霍明的严正命令下,丁三冬踩略显拘束的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小口吃了起来,不过肉菜是一口不动。
霍明边吃边说:
“丁管事,昨晚你受伤颇为严重,但是好在对方见你不是习武之人,也没有用上内劲,因此服药之后身体自然好的也快。”
丁管事放下筷子,正色道:
“都是少爷出手及时,不然小的早就命丧黄泉。”
霍明摆摆手,继续开口道:
“事情因我而起,却连累了你,所以我心中是愧疚的。”
这话霍明说的倒是不违心,昨晚的情景那楚萧河带了两个扈从来找自己,虽然明面上说是想要招徕自己,但是自己身为侯府庶子怎么可能接受一个江湖乱党的招徕?
最后发成冲突可以说是必然的。
这道理很容易想明白,但是丁三冬偏偏记着自己的吩咐,在自己出关之前硬生生拦着对方,因此才受了伤。
所以此刻霍明心中除了几分愧疚之外,还有一些感激在的。
而此话听在丁三冬耳朵了却不是这个味道。
立刻起身离凳,长跪不起: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况且小人本就是戴罪之身,更应谨记少爷的吩咐,少爷可莫要再说这话了。”
霍明摇摇头,轻声道:
“丁管事,我想你本质不坏,人嘛,要么求财,要么求权,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错,用错手段走错路也可以理解,还好没有酿成大祸,只要今后丁管事一心向我,听我吩咐,那么过往之事自然既往不咎。”
丁三冬一听这话,头埋的更低了。
“起来吧,起来吧,你跪在旁边这饭我可吃不下去了,况且你有伤在身,好好吃饭养伤帮我盯紧大管事才是正经。”
丁三冬听到这话才起身再次坐下。
霍明帮丁管事夹了一个鸡腿,好奇的问道:
“丁管事你这手艺倒是不错,可是在酒楼中学过?”
丁三冬目带缅怀之色:
“小人以前家中在官道上开了一间小酒楼,招待南来北往的行商走卒,年头久了,手艺也就自然练出来了。”
“那为何来侯府做了管事?”
丁三冬笑的苦涩:
“那时候为了多赚些钱,就连两边山上的盗匪我们也是接待的,那些盗匪出手大方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后来我家姐姐要出嫁,结亲的汉子也是个本分的庄稼人,手里银钱不够,为了省点钱就在我家酒楼办酒。”
“谁知那天不知道那些盗匪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大闹酒楼,将我家姐姐当着众人的面凌辱致死,我那姐夫奋起反抗,也随我姐姐去了,就连我父母也没能活命。”
丁三冬用力抓着手中的筷子,眼圈微微泛红,呼吸略显急促。
当初的一切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父母家人都死在自己面前,而年幼的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苟活。
虽说当今景朝承平已久,但是侠以武乱禁的事情仍旧不断发生,这是时代的眼泪,如果没有当初的一切,丁三冬现在也许已经继承了自家酒楼,虽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是亲人尚在,活的也是幸福。
乱世之下,普通人只盼活着,活好却是不敢想。
霍明微微皱着眉头,他目前只在京都之内待过,入目所见都是繁华豪奢,虽然料想天下不可能过于太平,但也没想到普通人的日子这么难熬。
“周围宾客那么多人,这盗匪就敢如此猖獗,不怕有人报官?”
丁三冬恨恨道:
“报官哪能有用,当日就有几个衙门之人在现场,不也不言不语,后来我听人说叫什么水至清则无鱼,这衙门和盗匪早就熟稔,两边相处默契,盗匪每年大考前后都不闹事,对于那些狗官来说也算是良配了。”
“再后来也许是我年级尚小,那些盗匪饶了我一命,我四处流亡,被干娘收留,来到了京都,之后思来想去,想法子便拜入侯门之中。”
霍明默然,乱世当中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在侯门当中做个仆役也算是有了个护身符,比在民间做个商贩是要安全的。
毕竟盗匪肩颈,面对侯府的人自然是要掂量掂量自己脖子上的人头够不够重。
想来世间这般事情断不会少,但也不是自己能管的过来的。
霍明只能出言宽慰几句,随后两人默默吃饭。
饭后,在丁三冬的遮掩下返回侯府。
接下来数日,霍明托丁三冬找来一些书籍,包括《大景风物考》,《景朝会要》还有就是一些记载民间之事的《小报》,专载江湖之事的《汇海要闻》。
通过这些内容霍明也在快速的熟悉着这方世界,索性他这个外人眼中的痴傻庶子过于惹人嫌,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并没人来打扰他。
绿柳抽新芽,薰风初入弦。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月余,在这期间丁三冬在张厨子的引荐之下成功打入大管事势力的内部,霍明的修为也是渐渐出现瓶颈,差一层窗户纸怎么都捅不破。
《混沌仙经》乃是无上妙典,伴随霍明每次修习《叠云剑》,都会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特殊的气流绕周身脉络行走,每走一次都会将脉络壮大一分。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微不可查。
虽然自身血气仍旧不断壮大,反应下来便是气力大增,目前霍明推断自己的气力水平估计能够达到八品境的程度,但是他内心仍旧隐隐不安。
“武林中下三品主要锻力铸体,但是下三品的细分难道只是通过单纯力气的大小来判断吗?”
“混沌仙经所产生的那股气难道就是内力吗,但是为什么我在战斗的时候感觉不到?”
这些日子霍明总会在识海之中以假象对敌,习练武艺,但是每次出手都是以肉身力量加注在招式之中,从未有感受到过内力。
联想到之前与楚萧河对战的时候对方那股裹挟扇刃的莹莹锋芒,霍明感觉自己并未对混沌仙经开发完全。
但是当下他也不敢去询问他人,毕竟这混沌仙经乃是神秘光幕赐下的,一旦暴露定然会遭人觊觎。
“按理说我有命格加持,这般修行速度已经算是恐怖,不该奢求太多,可惜时间不等人啊,侯府当前情况不容乐观,外有颍川卢氏进京都,内有大管事兴风作浪。”
“如果我是对方想对侯府不利,那么趁着父亲回来之前便是最好的动手时机,算一算父亲回府还有数月之久,必须在这之前先将大管事解决了才行!”
“不知道丁三冬那边有没有什么好消息。”
霍明眼神闪烁,对于大管事一事必须好好谋划,斩草除根,断断不能留下把柄才是。
......
这日,霍明手中拿着一本《汇海要闻》读着,这汇海要闻每个季度都会出一个合订本,装订精美,里面还有画师配的查图,看起来倒是十分有趣。
正欲翻页,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正是丁三冬。
“进来。”
丁三冬推门而入,眉目间带有焦急之色。
霍明见此,就知道大管事那边应该是有些眉目了。
掩好房门,丁三冬小声说道:
“少爷,大管事一直以来私自倒弄府中财物,这些少爷是知晓的,每次财物押送都有四人护卫,而且都是大管事养在城外庄园中的自己人。”
“不过今日有些反常,大管事说今日人手不够,只留了两人,特意让我跟张厨子一块负责押送,好补足四人之数。”
霍明微微点头。
确实反常,按照之前所说大管事在城外庄园豢养的死士高达30人,没有理由让其他人帮忙护卫押送财物,除非说是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动作,人手不足,所以才做此安排。
霍明低声道:
“看来这大管事是心思藏不住了,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大管事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要说是刺杀我父亲应该倒是不至于,毕竟父亲每次回京都身边都带有亲随侍卫。”
“大管事手下应该没有这种能人。”
“况且大管事这么热衷敛财,一看便是想要借着财物做大事,刺杀我父亲就算成了他也出不了京都,因此这不是他的目的。”
丁三冬连连点头:
“少爷英明,我也是这么觉得,最近以来一直打探,但是大管事明显不信任我跟张厨子,只是让我俩做点跑腿的事情,每次与我们在侯府外见面身边带的都是生面孔,料想真正的嫡系都被他养在庄园之中。”
霍明抬头看了丁三冬一眼: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最后定然是打算壁虎断尾,目的达成之后,府上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家仆,都是被留下来暂时平息父亲怒火的手段。”
这话听的丁三冬连连点头,这些日子他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因此为霍明办事也是尽心尽力。
“少爷,今晚估计我们会直接将财物送往城外庄园,到时候便能摸清楚大管事城外据点的位置了。”
丁三冬想着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一旦解决大管事的问题,自己也算是脱离泥沼,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脸上不禁带有几分喜色。
刚要说些什么却被霍明摇头打断:
“丁管事,我觉得事情倒是不会太过顺利,狡兔还有三窟,以大管事的谨慎估计财物藏匿地点和庄园不在一处,就算是财物藏在庄园内,应该也不会让你和张厨子轻易知道庄园位置。”
丁三冬惊讶道:
“那为何还让我跟张厨子跟着护送,只安排他自己的人不就可以了。”
霍明也是感觉疑惑,只得摇头道:
“线索还是太少了,当下我也想不明白,不过今晚你们押送财物我会跟你们同去,最后不论如何他自己的人都是会返回庄园的,到时候我跟在后面也能摸清楚庄园的位置。”
丁三冬点了点头,现在只能根据少爷的安排来了。
......
傍晚。
霍明身穿一袭黑色劲装,包裹中携一利剑,早早在侯府外等候。
另一边,丁三冬和张厨子在后院当中架着一辆马车驶出侯府。
马车上带有侯府印记,城中人见状纷纷避让,因此行驶速度倒是不慢。
沿街一直向西,张厨子和丁三冬共同驾车,期间张厨子不断向后瞟着,脸上带着贪婪之色。
丁三冬故意搭话,开口道:
“别看了,这些都是大管事要的东西,你想要的话府中又不是没有。”
张厨子恋恋不舍的挪回目光,嘟囔道:
“侯府中剩的那些都是不好出手的东西,哪有这些金银来的方便,等到咱们离开侯府,你跟我一起回老家,到时候咱们兄弟开个酒楼,再一人买一个大宅子。”
丁三冬知道张厨子虽然品行不端,但是也算是重情重义,心中起了规劝之心。
于心不忍的看着张厨子:
“这事一旦东窗事发咱们可就都活不成了,你说大管事能成吗,要不...”
谁知张厨子只是摆了摆手:
“怎么,咱们还能回头么,拿了那么多好处,早就被绑在一起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再说了,谁想一辈子给人当下人?”
丁三冬张了张嘴,也就不说什么了。
张厨子想着今后的好日子,话却是多了起来:
“我现在已经入品,也是武林中人了,等到将来回了老家,说不定还能拜入个江湖门派,娶个女侠做老婆。”
说着双手用力一握,噼啪作响。
张厨子露出满意的神色,这功法不光习练速度快,就连自己的一身肥肉都给减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看着精壮不少,吃多少都不胖。
丁三冬一把接过张厨子松开的缰绳,把住马车,瞪了一眼张厨子。
张厨子笑了笑,岔开话头:
“说起来这次大管事有些奇怪啊。”
一听这话丁三冬连忙竖起耳朵,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怎么,金银财物拿少了?”
张厨子大手一挥:
“不是,过往时运送金银都不会这么晚,而且用的都是府外装垃圾的破车,用布盖着,不知道这次为何换了侯府的车辆。”
丁三冬暗自记下,随口道:
“可能那破车坏了吧,这么多金银,压坏了也正常。”
张厨子点了点头,不再多想。
马车哒哒向前行驶。
眼瞅着就要出了城门,结果路边来了两人,一高一矮。
两人目视前方,只是低声说道:
“跟我们走。”
丁管事刚要呵斥,张厨子连忙捂着了他的嘴,笑着道:
“自己人。”
丁管事掰开对方的手,疑惑问道:
“不是说好在城外接应的么。”
张厨子笑了笑,不再言语。
马车转了弯,并没有按照先前所说的走西门,而是向着南门而去。
丁三冬心中焦急,他之前给霍明说过接应地点在西边城门,害怕霍明在那儿等候,跟丢了马车。
悄悄四下张望,左右没有看到霍明的身影,抬头一看,一黑衣游侠走在马车前方,腰间佩着一个做工蹩脚的玉佩,丁三冬这才静下心来。
这蹩脚玉佩是霍明特意让丁三冬买来的,告诉对方自己会把这玉佩戴在显眼的位置。
霍明走在前方,心中稍定,幸好自己没有在城外等候,不然今晚定然是遇不见这马车了。
同时心中对大管事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般心思缜密,看来自己先前的推断是对的,这大管事今晚定然不会让丁三冬知道自己城外庄园的位置。
“大管事啊,大管事,今天我就要看看你葫芦里装得是什么药!”
......
马车驶向南门时,暮鼓已响。
霍明在判断对方是要从南门出城之后已经出城等候。
此刻南门处已经没有几个人,守门的士兵打着哈欠正要将城门关闭,边上一人说道:
“等会儿,有人出城。”
“暮鼓已响,按照规矩谁都不能出城,关门!”
“你看仔细点,是侯府的车,反正早一分晚一分也无所谓,真耽误了侯府的事情,有你好看的!”
那打哈欠的士兵回头一看,果然有侯府的徽记,这才收声。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张厨子丢下几枚银子,抱拳笑道:
“侯府的车驾就不用检查了吧,这是请几位军爷吃酒的。”
那士兵收了银子,满脸带笑,但是又不认识张厨子,只得抱了个拳,转头看向一旁的丁三冬。
“既然是丁管事押车,那就不用检查了,这大晚上出城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丁三冬过往时负责侯府上下蔬菜采买,经常会出城到农户家中,因此和守门士兵倒是熟络。
抱拳道:
“出去采买些新鲜瓜果,明天一早夫人要吃新鲜的。”
说罢,车辆向着城外驶去。
城外不远处有一简易的酒楼,往往是那些等着着急进城,有没赶上开门时间的人在此歇息。
带头那高个子开口道:
“等到了前面的酒楼咱们歇歇脚再走。”
丁三冬和张厨子满脸疑惑,张厨子开口道:
“这不好吧,可别误了大管事的事情。”
那高个子开口呵斥道:
“哪来那么多话,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倒是那矮个子脾气要好很多,一脸和气的笑着说道:
“不打紧,不打紧,今晚送到就行,咱们就喝盏茶而已,误不了事。”
丁三冬和张厨子只能听从。
几人在酒楼前刚刚坐下,一小二就迎了上来,客气的说道:
“外面风沙大,几位不如进里面歇息。”
那矮个子笑眯眯的说道:
“我们歇一脚就走,就在外面吧,正好看看景儿。”
小二疑惑的四周看了看,实在搞不清楚这附近有什么景色可看,但是客人既然说了他也就不好说什么,回身进屋沏茶。
出来刚把茶倒上,那矮个子又说:
“小二,帮我们喂喂马吧,喂些上等的草料,等下一块结。”
小二笑着道:
“客官不如把车卸了,让我把马牵到后院去,好好喂一喂,也让这马好好歇歇。”
谁料那高个子突然暴怒,大喝一声:
“让你喂马你就喂马,哪来那么多事!”
小二面上一红,刚要发作,但想着是侯府的车驾也就忍了下来,去后院取草料去了。
不过这高个子一吼倒是招来不少人的目光,但在看到印有侯府徽记的马车时也都低下头,自顾自喝起茶来。
霍明坐在茶棚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
京都南郊私庄内。
一身穿锦袍的中年人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
左右各有一人。
正是侯府大管事陈禹。
放下茶杯,陈禹开口道:
“李叔,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被称作李叔的那名白面男子身穿一袭长衫,看着像是一个读书人一般,回道:
“少爷,已经准备妥当了。”
陈禹点了点头:
“十年前,拜剑山庄险些被玄甲军灭门,那时我还小,亲眼见着我父亲被一玄甲军校尉斩于马下,那三尺长的刀芒我到现在都没忘。”
“少爷,玄甲军不能力敌,您想开些吧。”
陈禹叹了口气:
“报仇的事情我已经不想了,如今我们只要帮那大人物做成这事,就能重振拜剑山庄,就能完成当年父亲的遗愿,铸成那把宝剑。”
边上一看着闷葫芦一样的中年人开口道:
“少爷,咱们要做的事情牵扯甚大,与那般大人物一起做事更是无异于与虎谋皮,你说那人事后能保我们平安吗。”
陈禹笑了笑:
“自然可以,至少我们三人是性命无忧的。”
听了这话,那闷葫芦中年人也就不再说话,而被称作李叔的白面男子,则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