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还记得吗?
江枫不知道贺书瑶干嘛要跟他说这些,他也不想谈论这些,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道封闭的绝对领域,里面藏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所谓秘密,就是不能轻易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东西,他很少跟什么人深入探讨,最多只是偶尔提及自己的想法和认知。
如果她今天叫他来,是为了开导他这样的目的,那么这场对话确实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他想要退场,或者说回避,但贺书瑶的眼睛闪闪发亮,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那种表情就像是在说你的什么我都知道哦,无论做什么,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道理我都懂的,人要学会向前看。”沉默了片刻,江枫缓缓地说。
“那为什么如今还是这样?”贺书瑶问。
“并不是所有事情你能明白道理,就一定能闯出来。就像总有人抱着发财的梦投股市,买彩票,哪怕他们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会血本无归,但还是会有一点期盼,希望自己就是天命之选。人,不都是这样的么?”
贺书瑶哈哈大笑:“你这口气好像说的你不是人。好吧,其实我偶尔也会觉得你不像个人,不喜不怒不哀不乐,总是很少见你有什么感情波动,是上辈子轮回转世的时候,忘记把七魂六魄塞进身体里去落在地府了?”
池水微波粼粼,那些光倒映在江枫眼底,就像是没入了无底的奈落里。
他的眼睛并不像他的长相那么有型,很容易传达给别人某种力量,反而是有点柔弱的感觉,唯有这里的忧郁明星的标配。
“我想,自己也许是把它们留在了小时候吧。”江枫轻声说。
“讲给我听。”
不是愿闻其详,也不是我可以听听吗,而是强硬的命令,贺书瑶很清楚这人就是一只陀螺,唯有足够用力的鞭笞,才能让他飞速旋转起来。
“离婚以后我爸就开始酗酒,花了差不多半年才走出去。从那以后他就变成了加班狂人,似乎把那些悲愤的情绪都化作了燃料烧给自己,一度让同事担心他会不会忽然某天猝死在店里。”
江枫说,“从那时候起我家就没什么人味儿了,虽然我爸跟我关系很好,也尽力让生活过的富足起来,代价却是几乎和外界斩断了一切来往。妈妈没走之前我们还有过拜年这种东西,她走以后我们也没人可拜,爷爷奶奶早早就去世了,家里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没见过有谁来做客。”
“那你自己呢?在学校里总该交的上朋友。”贺书瑶双手托着腮,月光洒在她腿边的涟漪里。
“我只有女生朋友,因为那时候班上的女生都喜欢我,那些男孩说我抢了他们的女朋友,就不跟我玩了。”
“从小就是学园王子啊。”贺书瑶乐了,“我懂,如果我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总是一脸冷漠,酷酷的小男生,我也会特别在意他的。女生都爱坏男人,和坏男人比起来白马王子就是个渣。”
“那这么说来,你那会儿异性朋友还是挺多的嘛,后来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又接着问。
“我也有过自己的初恋的,就在那个年纪。”江枫淡淡地说,“她是我们班上最甜美的女孩,总是安安静静,爱穿裙子,很有礼貌,就算对待吸溜着鼻涕的小屁孩她也很温顺的微笑着交谈,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一样。她总是爱看着我笑,跟我玩,我当然会喜欢她。”
“跟她告白了么?”
“嗯,我准备了一封情书,用玫瑰花封口,还有一个塞满了爱心糖果的气球。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个冬天的傍晚,刚刚入夜,路灯稀稀疏疏,我们站在路灯下哈着气,她的脸颊酡红,问我叫她出来有什么事。”
“被拒绝了是吧。”
“是啊。”江枫点点头,“不过当时她还是点头同意的,笑的又腼腆又可爱,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也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连将来结婚都想好了。可是才过了三个星期她就把我踢了。”
“为什么是三个星期?”
“因为她在竞选班长,很多女生都会跟着我投票,我把票投给她,她就可以用绝对优势成功上位,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要利用我,自然转头就要把我踹开。”
“哇靠,那么小就那么有心计?还懂得色诱,真是早熟!”贺书瑶非常震撼,想了想自己那会儿大概还是个二百五。跟这种女孩子根本没得比。
“那些装在气球里的糖果她一个都没吃,当上班长以后她就约我出来,一把全甩在我头上,一脸嫌恶地跟我说,江枫你知道么?这个班上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神色冷淡自以为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她头也不回地走掉,直到毕业我们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原来你那么小就受了情伤,被坏女人骗的团团转啊。”贺书瑶很感慨。
“小学毕业的时候那个女孩就已经能无缝用三种语言和人日常交流了,还拍过电视剧,和国家演员合影吃饭,人自然也是漂亮的,往那一站明显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听说家里都是干外交事业的才子,人均龙凤,那种家庭出身的人,和我们就不在一个境界。”江枫淡淡地说。
“这就是你不相信女孩子的由来?”
“我妈其实也是这样的。”他的口气平静,“她跟别的男人跑之前,还在哄我睡觉,我说我不想睡,她硬是想方设法的要我睡,最后还甚至发脾气了。我害怕就只能装睡,然后就听到了她出门的声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她订的票就是那晚,再拖就会延误。”
贺书瑶说不出话来了,很难想象一个小孩,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妈妈永远地消失了是什么样的感觉,尤其在睡去之前她所表现出来的关怀或是温暖,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脱身的谎言。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关心自己身边的事情,搬家也让我和唯二两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变得疏远,直到高中他们要过来上学才重新变得亲近起来。”
江枫说,“家里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玩游戏和学习就是唯二的事情,因为它们都不怎么花钱,更不会出门,能让老爹每次回家都发现我好好地坐在那,可以安心工作。”
“所以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没有爱好,没有社交,没太多的感情,连前途都没有,学习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打算学法只是因为老爹当年过的太惨,不希望再有和他一样的人。”
“就像你说的,我总是只会站在正确的地方,做所谓正确的事。我不太清楚你为什么总那么在乎我,可以说我是没什么价值能让你利用的,如果你只是喜欢长得顺眼的人,学校里多的是。”
也许每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心里其实都藏着很多东西,他们只是不爱讲出来,不代表没有心事,有人郁闷的时候喝酒,有人难过的时候钓鱼,想不开了的就会在江上纵身一跃,横亘的长江大桥见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
难得他今天被贺书瑶挑拨开了话匣子,这些话就像潘多拉的魔盒,真打开了完全是收不住的,似乎都不需要多想,就那么顺其自然地一个字一个字,会从嘴巴里跑出来。
所以他会选择文科,所以他会受女生欢迎,他和那种纯正的,理工的钢铁直男不一样,很多事情他知道,只是他故意选择了好像不知道的样子。
总有些女生会发现他其实也有着一样的思绪,好像塞着很多信封似的,每一封打开来都是一段胶片,也许他会在某个时候,心血来潮地放给你听,把手里的耳机线分给你一半,从追忆似水年华说到围城里的呐喊,从文学少女说到光还在地球的时候。
“你知道我初中是在哪里读的么?”贺书瑶答非所问,她的目光放在很远的地方,远的遥不可及,微漾着皎洁的水月。
江枫摇了摇头,他很少专注在别人的八卦上。
“就是你家附近那个涉外的语言学校,黑色的水手服,方口小皮鞋,好多女生都爱穿过膝的袜子,跟动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全市最好看的校服,总有人爱围观。”
江枫微微有些意外,他第一次知道这种事,贺书瑶以前居然和祝希希是一个学校的。
那个学校他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经过,附近很有些坏家伙会故意在靠近的时候忽然骑得很快很快,就为了把她们那些才到膝盖上的短裙子吹的高一点。
“那是个新学校,正式落地才几年,因为有很多外国人的子弟,前些年国际局势紧张的时候,愤青就跑过来这边闹事,又是砸车又是阻碍接送的,最后都让警察给逮了好好教育。”
贺书瑶慢慢地晃着腿,泡的久了不但没有寒意,反而脚心涌上来一股刺激的暖。
她用餐车上送来的手帕折了一只帆船,放在水面上,靠自己踢起来的水花送它逐渐远行。
“我也遇上过这样的事,不过那些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热血上头的愤青,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来挑事情的流氓。他们知道这里的学生家境殷实,就趁着机会把人拦住堵到巷子里敲诈。为了不惹麻烦很多学生都会掏点钱了事,那段时间附近频发,管都管不过来。”
“嘛,我的性格你也知道的,遇强则强的那种,对方有多火,我就有多火,敢冲我勒索,老子上去就是照着裤裆一脚,领头那男的当场就瘫地上爬不起来了,眼睛泛白浑身直抽抽的打滚。”
“他们当场就暴怒了,也不打算要什么钱,对我拳打脚踢,挤压着我往小巷里钻。这时候有个家伙出现在小巷子前,脑子都没过的直接扔了块石头过来。”
“很烂俗的英雄救美故事对不对?”贺书瑶讲着讲着自己都咯咯笑了,看向江枫的眼神像是狡猾的小狐狸,“很遗憾,这并不是什么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故事,我没那么俗会因此喜欢谁,来救人的也不是英雄,他没法像霍元甲一样单挑四个小混混,以一敌四没有好下场的。”
江枫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总之两个人都被揍了一顿,那个一时间脑子发热冲过来的家伙,自行车也被混混们故意弄坏了,他们用砖块砸断了铰链踏板,折弯所有的骨架,把它弄的不能再废。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很懂得分寸,全程只有拳打脚踢,因为这样就不会事后招来警察。”贺书瑶微笑着说。
“我浑身酸痛,那些家伙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不过好消息是他们什么都没能抢走,因为我知道最近发生这些事,连手机都没带,更没带现金,而是带了一个锁死的电子手环,他们费半天劲弄不下来只能放弃。我觉得我赢了,我躺在那得意地哈哈大笑。旁边的家伙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说就往外面扶着墙走。”
“那一瞬间我心里就有股无名的火气,我想要是没有他过来,我不一定要跟着一起挨打,因为我只要展示自己没东西可给他们就好了。当然我也知道这纯粹是臆想,但我那会儿就是那么坏那么傲,被宠的无法无天了的性格,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
贺书瑶双手比出两个八字交错,透过那个小方框抬头去看月亮,好像这样就能回到那条洒满月光的小路。
“我大声对他说你这就走了?你个大傻逼,没本事还要出来逞强,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是不是妄想自己可以英雄救美?告诉你老娘才不会对你这种货色有兴趣,你挨打是你活了个该!”她的口气和当年一模一样。
“说完我就等着他气呼呼地回头过来瞪我,那样才对,我才有理由请他去吃饭,带他去买药,我贺书瑶怎么能俗气呢?我只是可怜这家伙,如果他对我发火我才会笑嘻嘻地宽慰他,给他一点补偿,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