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龙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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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肉食者

“朝廷今年的军粮账册上,粮饷所列数量要比往年多不少啊?”

说话者是个端坐在案后手执文书的老人,须发皆白,约摸六十岁上下年纪。很抢眼的其是不同于普通老人的身形佝偻萎缩,而是如熊一般的高大健壮——不是别人,正是李玄道。

而和他所交谈的对象则很年轻只有二十余岁,面白无须,丹凤眼柳叶眉,虽然清秀但是却显着一脸阴气,显然是个太监。

“我的好帅爷,这账册上东西多了才好啊!”那太监嗓音很是标准,细腻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轻柔,“叫咱这小人寻思着,这是万岁爷体谅边苦,特意犒赏咱们这儿的。”

“承蒙圣恩,但是这多了快一倍实在是不得不让老臣感慨。”李玄道脸上春风笑意笑道。

“万岁爷雄才大略胸怀寰宇,咱一个不全之人只是送个账册的,也不好妄测圣意不是?”那太监伸展自己的手指,仔细的端详着精心打理的指甲,“当今圣上真真是圣君啊,这困难年景也还惦记着咱们边镇的将士儿郎们,生怕咱们苦着了,”这话说完他终于端详够了自己的指甲,脸上堆着虚与委蛇的笑看着李玄道。

“咱记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养兵千日,什么来着?”

那太监似乎突然忘了后半句是什么话,紧皱眉头,右手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脑门,一时竟如陷入苦思。

“用兵一时。”

“啊啊啊,是了是了,早听说帅爷年轻时就被咱大魏相爷夸奖过文辞雅驯,这么一看帅爷就算在军中也手不释卷啊。”

“惭愧惭愧。”

送走那太监,李玄道仍回到案后读着那叠文书,但是面如冰霜。

开什么玩笑,这叠文书里所列粮饷数字和实际已经到边镇的粮饷数量完全不符,别说多一倍,就连往年的一半都没有到。

而且听那阴阳人的话语,似乎是即将要有战事。粮饷不足,还要作战?

他妈的老子手下的兵不得哗变?

最可恶的是,李玄道冷眼斜睨着刚才那太监坐的位置。

往年都派使者来送完粮饷,校对完账册就回去了。今年下来了个阴阳人也不校对账册数量,更不打算回去。

天天领着手下一群酒囊饭袋锦帽貂裘,雕弓骏马,叱狗擎苍满山找野兔獐子之类的打猎取乐。

这是打算在这儿呆到圣上下令开战,然后督军?

可恶!

李玄道想到此节无法再坐下去,走到屋外对站岗的亲兵道:“去把孟如吐洛阔叫来。”

说罢又回到案前站着等待孟如吐洛阔的到来。

这是?

案上一个不起眼角落里,一封信静静的躺在那里。封上写着“李玄道将军亲启”。

李玄道已经记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谁送来的了,左右无事等人,就拆开了这封信。

“贺元顿首拜上,小儿庭光早死,只余孤子六浑,余从幼教训,现堪成人,求一职。若其不称,则求放其归,元再拜稽首。”

信很短,只有一页纸,但是却激活了李玄道对往日的回忆。

“贺元老哥的孙子,庭光的儿子啊……”李玄道唏嘘不已,“这个节骨眼来投军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大帅,”孟如吐洛阔进门,“您找我何事?”

“孟如来了,看看这个。”说着李玄道把粮饷账册递给了孟如吐洛阔。

孟如吐洛阔接过,看了之后,默默的合上了账册,还给了李玄道。

“你有什么想法么?”李玄道问道。

“卑职以为或许可以暂时向附近各郡借粮饷,要么就是率我部出关劫掠蠕蠕。”孟如吐洛阔极为冷静,似乎讨论的不是自己的兵缺粮缺饷。

“各郡肯定不会借的,就算有借也不会多,”李玄道一手扶案一手捻须,“出去抢么?现在只怕是蠕蠕各部落也没有什么余粮了。”

“上书朝廷,重新核对粮饷数量,严查军粮军饷……”

李玄道苦笑着打断了孟如吐洛阔:“这粮饷账册就像是一个被破袋子装起来的米粟,从洛阳出发漏一点,途径各地郡县再漏一点,漏来漏去,过手皆肥。这上书朝廷要求彻查倒是还不去老老实实的等着手下兵士哗变。”

孟如吐洛阔陷入了沉默。

“孟如你说的都对,但是不能只行一事,而是诸事并行。”李玄道目露精光,“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遇到问题总想着拿出一个或者两个方法就能解决,但是实际上解决问题得如同溺水之人一样什么都要抓住。”

说着,李玄道拿起来桌上的那封信,递给了孟如吐洛阔。

“你和孤鹿还有庭光昔日都是结拜兄弟,这是庭光父给我所修的书信一封,希望能在军中给他个职位,你看看吧。”

“卑职知道此事,前几日征兵孤鹿带着他让卑职见过。”

“哦?这么说这贺家小子已经在你部中?”

“昨日刚到军中,而且他还抓了个蠕蠕人,卑职刚才正准备找大帅汇报此事。”

“昨日才到?新兵不是早就各自归队了么?蠕蠕人?他在镇内抓了个蠕蠕细作?”李玄道略感意外。

“正是抓了那蠕蠕人才迟来几日,我部已将其列为逃兵,明天问斩,现正在军牢内关押。”孟如吐洛阔面色不变,语气平常,似乎他所抓之人并非故人之子,而只是个寻常失期兵士,“那蠕蠕人来头也不小,似乎是某个蠕蠕部落的首领。”

李玄道看着眼前面色淡然的孟如吐洛阔,不无失望的说道:“孟如你作为军官很优秀,这是我所认同的,但是孩子,”说道这时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你得明白不是所有军法都是冷漠无情的,何况那贺家小子是你大哥的孤子。”

孟如吐洛阔没有表现出任何感觉李玄道所说是对是错的样子。

“而且他刚刚抓了个蠕蠕头子,功过相抵也不至于问斩。”李玄道看着似乎无所动容的孟如吐洛阔继续说道,“于情于法,都不应斩,现在,我免除他的罪行,孟如你得带我去看看那蠕蠕头子了。”

孟如吐洛阔点了点头,跟着李玄道离开屋子,在孟如吐洛阔扭头关屋门时,站在院里的李玄道突然问道。

“你小子早就知道了我于情于法都不会砍了贺家小子的头是吧?”

孟如吐洛阔扭过了身子,脸上带了一丝微笑。

李玄道指了指孟如吐洛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好小子,算计到我这老家伙身上了是吧?”

…………………………………………

狭窄阴暗的军牢内,贺六浑、张黑女、贺丁还有郁久闾四人坐在稻草上,相视无言。

“我的还以为你们的多聪明,这在我的部落是绝对不会这样对待立的大功的战士的。”郁久闾奚落的话语打破宁静。

贺丁看着坐在对面的郁久闾,起身对着郁久闾就是一拳。

“为了抓你,少爷险些丧命,我们还耽搁了行程,现在还要和你他妈这条贱猪一起问斩。”一拳过后又是一拳,拳头如同雨点一样落下,“他妈的你还敢在老子脸前说贱话,我他妈的打死你狗杂种也算是有个垫背的了。”

张黑女则乐呵呵的看着热闹,时不时的还起个哄:“踢他裤裆,看他怎么挡。”

贺六浑拉了拉身边兴致勃勃的张黑女,低声问道:“张哥,你不害怕被砍头么?”

“怕什么?我带新兵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又不是第一次失期,关两天就出来了,”张黑女边乐呵的看着贺丁痛殴郁久闾一边回答,“再说了,你进了军牢,你二叔孤鹿旗头肯定想办法捞你出来啊,到时候顺手不也把我俩捞出来了。”

贺六浑听到此话倒是也放下心来,看着贺丁痛殴郁久闾。

没打一会儿,贺丁就累了,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贺六浑道:“老哥你不用打他了,我们死不了,张哥说了我们关两天就放出去了。”

“谁说你们死不了?”

牢房外传出一声怒喝,几个人正立在牢房外,众人之首的正是李玄道和孟如吐洛阔。

张黑女蹭的一声就站直了,顺手还把一脸懵的贺六浑也拉起来了。

贺丁则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站在了贺六浑身旁。

“你们三个牛黄狗宝抓个把蠕蠕猪狗就能视军法为无物了?”李玄道硕大的身形颇具压迫感,加上严厉的话语,更是让人胆颤。

张黑女低头不语,贺六浑一脸钦佩的偶尔偷看,贺丁则颇为迷茫。

地上挨了顿毒打的郁久闾则放声大笑道:“抓了舌头反而要被军法的处置,你的大魏兴隆喽!”

“滚出来!”李玄道让人打开牢门,把贺六浑等三个人放了出来,扭脸看向郁久闾,“你又是什么玩意?”

“好叫你们知道,我蠕蠕人里没有孬汉子。”郁久闾拧过了头一句话也不说。

贺六浑知道,这个强壮到自己需要仰视的壮实老人,就是李玄道。

“回禀大帅,这蠕蠕人应该是木鹿部落的汗,之前有三个他的同伙想把他救走时暴露出来的。”贺六浑向李玄道解释道,又详细讲述了这几天遭遇的事——除了王羽儿一节,那事是几人商量好的,谁也不能说出去。

毕竟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只会徒增事端。

“这么说,你们三个失期无罪,反而是有功了?”李玄道听完事情来龙去脉后眯起了眼睛询问道。

贺六浑扑通一声跪下了,也没忘拉着张黑女、贺丁二人。

“大帅明鉴,我三人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求大帅赏条生路。”

沉默良久的孟如吐洛阔突然张嘴道:“无过?怎么无过?功是功,过是过!是非曲直有大帅论定,你黄口小儿怎么敢……”

李玄道伸手打断了孟如吐洛阔的话,眯着眼睛对郁久闾问道:“你木鹿部落我听都没听说过,哪里的野种汗?只怕连蠕蠕人都算不上吧?”

郁久闾坐直了身体,一脸不屑道:“南魏土的狗是这样的,没听说过我们的也正的常。”

李玄道也不恼怒,笑呵呵让人打开了牢房门,对着贺丁道:“你刚才不是打累了么,现在缓回来了吗?”

贺丁刚刚才在贺六浑的悄声讲解下明白此人正是威震六镇,名止儿啼,北境兵马总督司,柱国三大帅之一的李玄道,正自痴呆的看着李玄道的背影流口水,这时突然见这位天神一样的人物乐呵呵的问自己话,一时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咳咳,回大帅爷,小人……还好。”

“还好就行,去吧,记得留口气。”

贺丁被李玄道肯定了殴打行为的正统性,如同虎豹附身,狂吼一声扑上去用尽浑身解数痛殴郁久闾。

李玄道则转过身对贺六浑道:“你爷爷的信我收到了,不知道贺老哥现在过的还好么?”

贺六浑一下眼圈就红了,是啊,自己离家数日,也不知道自己的爷爷是不是方便度日。

“托大帅的福,爷爷之前过的都挺好的。”

“我这老东西哪里有什么福可托的,就连这条贱命也是拿你爷爷的腿和你爹爹的命换来的。”李玄道宽大厚实的手包住了贺六浑的肩头,“当年我要是没有那么年轻气盛、一意孤行也不至于害的贺元老哥伤身丧子。”

“大帅节哀,沙场之事兵家难以全虑,我也不忘家仇国恨,特来从军。”贺六浑感受到了李玄道的手随着话语微微颤抖,连忙安慰道。

“此节交你件事去做,做罢直升你为什长。”李玄道示意张黑女进前,“你是孤鹿手下的小队长?”

张黑女连连点头,平日里神奇的骚话消失的一句没有。

“你小队配合贺六浑准备下,我也会让孟如给孤鹿说让他派兵帮忙,这木鹿部落的汗在我们手里得榨出油来,懂么?”李玄道眼中寒光闪烁,“你要闭好嘴,老老实实等着升官。”

张黑女连连点头——可笑平常一个骚话烂话不断的人今日见了李玄道居然如此安静。

“贺家小子,你家先辈战功赫赫,你才入军营也没有辱了你家门风,希望你以后也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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