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邪眼皇后(中)
“你把勋爵弄哪儿去了?还有鲁斯凡和左培尔,说实话,能把他们骗走,你应该出了不少馊点子吧?”
威尔逊咄咄逼人地望着眼前肩胛骨被打碎了的这个女人。她的右手无力地瘫在地上,甚至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抓握能力。
“你,你在看海报的时候,我让一个人偶带上了红色的斗篷,咳,装作你的样子跟在他身后;然后再让一个傀儡,咳,留在了原地,打扮成他的样子。就这样把你们俩雾中,咳咳,分开的。进展得太顺利了,现在他应该已经被银剑在背后,咳咳,捅了个对穿了。”
血液沿着手臂汩汩地流下,雾气的味道被染得腥湿。手上那条与人偶同款的青金石手链,已经被血液浸透了一半。
街道上的氛围如同乳白的血液在挥发。
“至于我们那两个,咳,可爱的同学,我用亨德尔的同学人偶,咳咳,把他们引开了。一个落单的人,和一个连的同学作战,咳咳,就算他们是怪物,也要花点儿时间吧。嘿嘿,那可是我,咳,做的特制品,带劲儿得很。”
不断有“咔咔”的声音从雾中传来,那是失去控制的机关傀儡,无法支撑怪异的姿势而垂下手臂的声音。
“你……”
“嘿嘿,咳,猜对了,就是用,亨德尔学生的,尸体,做成的人偶。这样可能,咳,保存他们生前的能力,嘿嘿嘿嘿,咳。”
傀儡师的行事风格应当很低调,毕竟作为傀儡的动力来源,在任何意义上的战斗中,都是首要的斩首对象。敢如卡珊德拉那样招摇过市的,已经是少数中的少数了;而柯蒂斯甚至铺张凌厉地给自己冠上了“皇后”的荣称。
“柯蒂斯,我很少这么彻底地厌恶一个人,但我现在非常想宰了你。之前我并不了解‘邪眼’是什么,还奇怪为什么你不主攻精神控制或幻术类的法术,非得做什么机关傀儡师,现在我发现了。你真的是一个恶劣的人渣。”
柯蒂斯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子弹的冲击力将她直接打飞在了地上,并使她失去了开口的力气,剧痛中的她只是不断地叩击牙关,而身体疼得打起了百子。
是的,威尔逊下手太快,已经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滥好人张伯伦。
“你用邪眼看穿了他们的精神创伤,所以专门利用创伤去攻击他们的吧。”
“嘿嘿嘿,咳,随,随你怎么说。谁让他们,挡,挡我的道儿。”
威尔逊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还是努力绷直了脸,让自己保持冷静,尽管怒气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脚边蔓延开来了。
“我听说最近出现了一则奇怪的都市流言。在幽静地方约会的年轻女人频频报警说,自己遭到了一个会吐出蓝白色烟的男人袭击,他不杀人,也不抢劫,但喜欢用锋利的爪子将受害者的衣服撕碎,然后将手按在对方的左胸上,一边发出悚人的笑声。等对方发出尖锐的叫声后,再一蹦三尺高地从现场逃走。报纸给这鬼玩意儿起名叫弹簧腿杰克。
柯蒂斯。我不怀疑英国确实有这种变态的嫌犯,但案件发生得太频繁,流言的内容又这么集中,很难让人不怀疑这背后的内情。考虑到传言里的那玩意儿怎么看都像一个机关人偶,柯蒂斯,这是你做的吧?”
如同电流掠过,剧痛之下,柯蒂斯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咳咳,张伯伦,和你打交道还真是省心。这么精细的做工,当然只有我们这种,咳咳,艺术家,才能做出来。”
“那就是了,柯蒂斯家族参股的杜莎夫人蜡像馆1835年在贝克街揭幕,37年就出现了第一例受害者,哪儿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本来我一直想不明白袭击夜晚的路人的理由是什么,直到我发现你竟然能只身闯进这个血魔法的世界。
我才明白过来。都是你身上的那颗邪眼。你拥有的是‘读心眼’,对吧?”
柯蒂斯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过度失血看起来已经让她嘴唇发白了。
“嘿嘿嘿,咳咳,张伯伦,咳,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一直咳血的柯蒂斯不禁发出了阴恻恻的笑声。她的咳血越来越厉害了。
威尔逊就这么冷冷地盯着她,随后将长剑抵到她的下巴上。
“别乱动,皇后陛下,你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里发动你那要命的邪眼。我还有问题要问你。”
随后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掌心中开始“滋滋”地放出蓝色的电光。偶有两颗电火花溅到邪眼皇后的身上,差点儿点着她的衣服。
“滋啦”,威尔逊手上的雷电猛地飞射了出去,一股电网笼罩了邪眼皇后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发出焦臭的肉烧熟了的味道,但恐怖的是,一张脸也随之开始融化,烧化的热蜡从她的脸上流下,很快整个人的脸就变得难以辨识,惟有之前脑腔里的填充物滚落了下来。
“给您一个建议,柯蒂斯,不要在这里继续发动你那无聊的邪眼把戏了。”威尔逊凝视着因为绝缘被击穿而开始烧化了的赛璐珞身体,见鬼,这个人偶已经着火了。
“张伯伦,看来你又掌握什么新把戏了。”身后的雾气里传来了一个苍老的男声。
“嚯,可不是么,他脸上一副能把我们赶尽杀绝的样子。”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从街边排屋的二楼窗户里传来。
“嘿嘿他能猜到弹簧腿杰克是我的工艺,已经很聪明了。”一个憨厚而带有苏格兰口音的女人接着开了口。
“所以他不能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用威尔士方言接了话。
“不!他懂邪眼!这是门艺术!我不能允许你们这么干,除非,我们把他的脑子挖出来封装好!我宣布我喜欢他那股聪明劲!”一个尖细而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女声响起,伴随着咔嚓的关节响动了起来,“可惜那件漂亮的鹅黄色礼服!它给烧掉了!”
“没事儿,亲爱的,再给你买一件就行。”
“好像他能造钱。”
“那我们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一阵阵不同的声音从雾气中传了出来,似乎雾气中真藏有无数的男女老少,他们或者被鬼怪禁锢了灵魂,或者干脆就是鬼怪自身。只有通过白色雾气散射的一点灯光,能看到他们投影到地面上的阴影。
“你长进了,柯蒂斯,难怪能困住死神和吸血鬼那么久。”
“承蒙您的夸奖,我亲爱的功勋章,谁想到您无情起来会这么可怕呢?算上刚刚这下子,我应该被您杀了两回了。”
从雾气中又走出了一个女人,她戴着白色的塔帮,手上拿着一支长烟枪,穿着一条华丽的晚礼服裙子,裙子是由黑色的绒面与桃红的缎面拼接而成的,一双高跟鞋蹬在砖面砌成的马路上,踩出了勃朗宁手枪清爽的上膛感。
此刻她端起了自己的手肘,将烟嘴摆在了自己嘴边,摆出一副要抽烟的架势,然后饶有兴趣地盯着威尔逊:“我很有兴趣听听你还猜出了些什么,张伯伦,一个人做这些事实在太寂寞了,没有人鉴赏的艺术,就是博物馆里的一截烂木头。天知道找到一个读者,能有多么幸福。”
威尔逊转身正面朝向了她:“所以您喜欢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一直都很喜欢,张伯伦,欣赏他们挣扎求生和自以为能成功的表情,这种感觉实在太快乐了。”
“难怪你会加入底西福涅的阵营。”
“有复仇的地方就有她,”柯蒂斯敲了敲烟袋,然后又优雅地伸了一个懒腰,姿势优雅地就像一只养尊处优的猫,“我们只是一拍即合。袭击路人的事儿是她给我想的主意,我的邪眼能观察到人类的心理创伤,由此自然可以捕捉到各种情绪反应下的生理反应。张伯伦,用一个手势,一个表情就能让一个粗壮的爱尔兰大汉吓尿裤子,难道不是一种很好玩儿的事儿么?”
“您的恶趣味还真是一如既往。”
“嘻嘻,谢谢你的夸奖。张伯伦,无论是纯洁的女孩子,典雅的千金小姐,仓皇的逃犯,心怀秘密的教士,我都能看清他们心中最脆弱的伤痕。您能想象么,用一块带有月桂枝和带有H.H名字缩写的手帕,去抚摸一下一个原本善解人意的闺房小姐的脸颊,你就能看到她瞬间不管不顾地变成一个偏执的杀人狂。
邪眼能看清楚她的瞳孔如何涨大,大脑如何充血,心跳如何加速,体温如何升高,湿乎乎的器官如何大量地分泌出激素,在改变血液成分的时候,又会对性格产生多大的影响。然后你不断地用各种幻象与语言去挑逗和刺激这种原始的冲动。
她会狂怒,之后会开始感到无力,再然后便开始在痛苦中否定自己,扭曲记忆,改变认知,放弃理性,在无边的黑暗中,它只会对熟悉的事物和更强大的力量有反应。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这个过程是如此的甜蜜,以至于我根本停不下污染他们的手。你们说对不对呀?”
“您说得对!”在场地中爆发出惊人一致的回答。
“我只要按照他们的样儿,来制造一批一模一样的人偶就可以了。他们的言谈举止将和真人毫无二致。造人不再是耶和华的专利了,张伯伦。我也可以做到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儿了。”
“看来受害者确实无法摆脱沦为施暴者的魔咒呢,柯蒂斯,昨晚在河岸街里的那一拨阵仗,也是您的手笔了?”
柯蒂斯不屑地冷笑了一下:“那些浑身长满毛的残次品,怎么可能是老娘的作品。那些只不过是奈亚……算了,这些话不必跟你说。你只要知道我完成的是这些几可乱真的艺术品就可以了。”
说罢她优雅地向半空中吐出了一个烟圈。
“张伯伦,说实话我挺喜欢你的,可惜你的人头太值钱了,所以不要怪我。这个时代,金钱对一个漂泊的女人来说可太重要了。”
“说谎。”威尔逊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直接把她这句话给怼了回去。
“你说什么?”柯蒂斯的眉毛当场就挑了起来。
“你已经知道我是可以做出现金来的,还要坚持将我的人头带回去,这只能说明你对物质生活根本不感兴趣,柯蒂斯,你想要的是只有底西福涅才能给的东西。”
邪眼皇后的动作不由得僵了一下,
“你当然爱钱,柯蒂斯,你的脑子里装满了好看的衣服、珠宝、皮包和一辆镶着金的四轮马车。但这些对现在的你早就不够了。你其实没有拿到宫廷的任职,只是放在街头的四十大象帮的首领吧。”
“你怎么……”柯蒂斯捏紧了手上的烟枪。
那是她真正的秘密。
“蠢货,维多利亚女王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下属拥有‘皇后’的绰号?底西福涅和她是我见过最重视宫廷礼仪的榆木疙瘩脑袋。您如果真的活在宫里,早被复仇女神剁成十八块了。
但我知道在伦敦街区臭名昭著的四十大象帮,首领恰巧也叫‘皇后’,只是从来没人见过她真正的样子。这个帮派只招女人,教会她们诈骗、行窃与绑架。连混乱男孩和苏格兰场都没法儿拿这帮人怎么样。
这是你的地盘吧?您真正盘算的是,把我们交给宫里,好获得正式的授勋。这样你就可以从污秽的街头正式走入天杀的社交界了。为了一张沙龙的门票,你乐意出卖脸皮与良心。”
威尔逊黑着脸,将这个他刚刚发现的秘密,直接抛到了柯蒂斯的脸上。下垂的帽檐遮住了她的表情,只看见身形挺拔的柯蒂斯正神经质一般地抽着烟,半晌没有搭话。
“看来我又猜中了。”威尔逊摊了摊手。
“为什么你会知道四十大象,张伯伦。”柯蒂斯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刻。
“您确定要知道答案么,柯蒂斯。或许你知道这个答案之后,就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地方了。”
“那个传闻,渡鸦帮里窝藏了几个巫师逃犯的事儿,果然是真的么?”一阵歇斯底里的“咕噜”声伴随着柯蒂斯的声音传来,听得出那是紧张地咽口水的声音。
“唉呀,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柯蒂斯。将我们交上去,四十大象帮的犯罪材料就会第一时间送往苏格兰场与报社,宫中通过你们来控制街头、纵容犯罪的事情也会曝光。你说底西福涅能不能容忍这种事儿嗯?”
“那只能说你在找死了。”柯蒂斯只手捏断了手上的烟袋,丝毫不顾及木刺可能扎进她那引以为豪的细腻指尖。
雾气中的傀儡重新开始张牙舞爪。这一回,装神弄鬼的一切花哨玩意儿都收了起来了。雾中传来了足以令人发抖的脚步声和关节活动的咔嚓声。
这一次,杀意是无法避免的了。
“最后一个问题,柯蒂斯,既然我们之间必须倒下一个,藏着掖着也就没有必要了。”
“说,冥府路上,也让你做个明白的死鬼。”柯蒂斯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是怎么进到这个空间里的?”
“哈哈哈我以为你要问什么问题呢,威尔逊,果然好奇心杀死猫么,连句带给家人的遗言都没了么?唉呀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帮从清国来的黄皮贱种都已经死绝啦。哈哈哈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空间,你以为你在哪儿,亚特兰蒂斯吗?这就是白教堂啊。
现在整晚都是宵禁,哪儿的商店都关门了。我按照命令,巡逻了三遍,都没发现胆敢营业的商店。但突然一下,这家从下午开始就歇业的酒馆的门就被推开了,灯一下就亮了起来,而你们,还就真这么大咧咧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太惊讶,我当时就用违反宵禁的理由直接把你们宰掉了。”
柯蒂斯的话不禁让威尔逊一愣,这与他刚刚的经历完全不同。但从对方咬牙切齿的反应来看,柯蒂斯并没有说谎。
“那雾呢?今天一直都没有起雾。”
“威尔逊,你是在装傻吗?还是想靠装傻充愣逃过这轮追杀?别逗了,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就必须死在这儿。”
“回答我的问题。”威尔逊拔出了剑柄,“嗡”地一下,剑刃弹射了出来,他随即将长剑向前一摆,摆出了愚者式的架势。
“刚刚不久才起的雾,就在酒馆开门的时候。你的蠢问题问完了吗?问完了就去死吧。”说完,一支鞭索便从雾气中猛然抽了过来。
“没有问题,血魔法和邪眼的秘密都解开了。”威尔逊反手一剑,将从背后袭来的这支长鞭当即斩断;然后如同什么仪式一般,将长剑平举到自己的眼前,而顺势蹲了一个箭步,“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剑刃如秋水一般将寒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平举的剑身在他面前摆成了一横。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左手拈了个剑诀放在嘴边,轻轻地说了一声,“开”。
剑身上刻印上的那张红符再次发出了光芒,就这一会儿,长剑剑柄的另一侧铜狮头蓦地张开了口,一柄一模一样的剑刃于瞬间“嗡”地弹了出来。干将剑也在此时显出了自己的真身。
红符是激发的指令,干将和莫邪从一开始就都在张伯伦的手上。只是剑柄被工匠用铜铸法,仿照骑士剑的握柄,嵌合在了一起。平时伪装成手杖的握柄,方便携带,但在围攻的时候,两柄剑便同时显出真身。这样,减少了挥舞力矩的双头剑,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使用者的安全。
以双剑,斩断世间一切有情生。
一刹那间,雾气之中的傀儡们和不知躲在何处的柯蒂斯,统统被双剑的寒光激出了死亡临头的冻结反应。
干将莫邪,在这一刻,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