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造反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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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只是图你的钱,你居然图我的命

眼前的裁缝以一种非常标准的姿势,反握着一柄锋利的库克力弯刀。刀刃将灯光反射到墙上,倒映出一道金黄如秋水的刀影,弯刀的握柄处还装有护手。

这把刀没有一丝花哨的地方,朴实而有效。

威尔逊皱起了眉头,对方是一个非常老辣的杀手。

与时下追求时髦和富贵的青年匪徒不同,老一代的杀手经历过战火的洗练。

在英吉利举全国之力对抗法兰西的雄狮之时,即便是本地帮派,也被征调了许多人手前往威灵顿勋爵的军队里服役。而他们之中有些人就永远留在滑铁卢了。

另一部分人归来时不仅带回了战争英雄的称号,也带回了更为娴熟的杀戮经验。那些新时代的浮华与夸夸其谈,在这些饱经生死试炼与背叛折磨的老人面前,不过就是孩子们过家家。

他们称自己亲手打造的杀人工具轻便,有效,轻快地戳透了伦敦街道的喧嚣和浮华,多少也分担了一些死神的职责。

因为在老派的杀手眼中,死亡是人类的最终归属,他们做的只是向前拨动一下这个游标尺码。

而他们得到的权力具体是:允许你在痛苦的折磨中慢慢死去,还是干脆利落地上天堂。减少死亡前的痛苦就是他们展现慈悲的唯一方式。

“您去过远东?”威尔逊歪了歪头,看着裁缝手里的武器。

“你怎么知道的?看起来你很镇定。”裁缝举起了刀,慢慢地向威尔逊逼近,“希望你不是虚有其表。”

“库克力弯刀的使用是讲技巧的,用惯了直刃和正曲刃的刺客很难用好,但我看你的架势不错,熟练得不太像个欧洲人,”威尔逊也缓慢地向后撤步。

弯刀是近身武器,在进入两米的攻击范围后,几乎是无可闪避的,“在东方远征军干过?”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裁缝的目光一变,便糅身欺上了,这一刀是从肋下反撩上来,刀刃沿着肋骨,可以直接划开一条大的口子,甚至切开横膈肌。

眼前的杀手非常有经验,切开了肺部,人不会那么快死亡,还能留有刑讯逼供的余地。

但审完了,人肯定救不回来了。杀人灭口一气呵成。从破空的声音来看,裁缝手上的力道非常大。

威尔逊为这种毒辣哼了一声,身体直坠坠地向后退去,撤步撤得很快,很明显在向门口撤退。

“露了富还想走,”裁缝像弹射启动的猎豹一般猛扑了上来,弯刀从威尔逊双肩的位置狠狠地扎下,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弧线预计从左肩划下,直直地切开胸膛,然后从右手的腋下划出一道血光,干净利落。最可怕的是,这种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使用短兵器与手无寸铁的人搏斗,利用体重发起冲锋的方式,虽然看上去笨拙而执拗,但效率是最高的。只是裁缝在想到了自己可能需要一个活口以搜出那张巨额支票的瞬间,犹豫了一下。

但张伯伦不会犹豫,多年以来浸染在魔药中的身体反应速度比人类肉体巅峰的水准还要快0.1秒,有这一点,保命就够了。

至于不幸忘记了这一点的读者们,请同我一起念诵尼采的永劫回归,因为文字的记录无疑能以最微渺的方式固定住时光,只要回到序章的第九章,读者老爷们自然会回想起草药与神经学的绝唱。

“梆!”是重物碰撞的声音,也像击中了钢管的脆响,厚实的登山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在了威尔逊的手上,他用右手拉开了黄铜的狮头,里面露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关键是匕首上刻满了看似装饰用的符文。

裁缝的眼神变了一下,多年的刺杀经验让他明白此刻自己并不占优势。佩刀已经被登山杖拦住了,而突然出现的匕首从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身体左侧划过来,劲动脉一般被挑破,就回天乏术了。

但没有停顿,他很快用劲一推,便要将威尔逊推到墙上。生生要在将人推开之后,两腿发力向后撤步,跳出两米的攻击范围,整套动作没有一丝犹豫,连贯得连默片时代的分镜导演,都得鼓掌惊叹。

在这样短暂的调整之后,这场死斗就要结束了。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动作与来来回回,在械斗中,死亡往往只是一瞬间,带着鲜血和肉屑的弯刀就能决定两人的生死。尤其当对方手上持有武器的时候。裁缝会选择挥手将刀下落,打掉威尔逊的匕首,或者干脆切断他的手掌。库克力弯刀的弧度和刻意打造出来的锯齿,使它能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易斩断手腕处的骨骼。

但身体反应和临场自救经验都堪称登峰造极的威尔逊张伯伦,显然不愿意让一名杀手专美于前,于是他只是简单地将剑杖调转了一个方向,然后向前冲了几步。

裁缝举起了刀,已经做好了招架的准备。

但他没有机会了。

其实那把雕满咒文的匕首也只是一个幌子,威尔逊扬手扬起飞出的两点涂黑处理的柳叶飞刀,此刻正深深地扎入了裁缝的肱二头肌和肩胛骨上,由于通体是黑色的,裁缝甚至没有看清飞刀的速度,仅是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劲风,双手就已经被扎了个对穿了。

两道飞刀丝滑地切过了手腕部分的肌腱,他的手已经失去了握力。

“抱歉,我本来并不打算这么做的,但您要明白,放水和丧命之间的界限,本就非常模糊,”威尔逊双手握住了匕首,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短暂不到一秒钟,匕首便顺着剑刃开始发出青色的微芒,如同鬼火一般翠绿的荧光汇集到匕首上,逐渐固化成翠青而透明的剑刃,刃长约4尺有余,剑首不怎么锋利,反而有些浑圆如韭菜,“而您是一位好手。”

整个场地蓦然响起了阴森而凄然的女人歌声: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

爱青剑兮一个仇人自屠。

伙颐连翩兮多少一夫。

一夫爱青剑兮呜呼不孤。”

杀惯了人的裁缝从来没碰到这样的情况。他听不懂这支小调的词儿,却能听出曲调。

一个瘦弱的小鬼,拿着一把剑杖里翻出来的匕首,如同玩具一般对着他比划,这原本只是蚂蚁对大象的挑衅。

忽翛之间,这支匕首便凝霜成了一把从来没有见过的长剑;屋里杀了那么多人,从来没有一丝鬼魂作祟的痕迹,现在却蓦然起了阴风;这个平时连狗过门都不敢喘大气的哨点里,多出了女人阴森森的浅唱。

“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

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

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

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

裁缝瞪大了眼睛,此刻屋中的灯火好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压制,变得越来越黯淡。明明是为了迎客而特地添加了燃料的煤油灯,光线被死死地压制住了,而在不知道是青黑的雾气还是浓郁的夜色之中,一个穿着红衣,戴着红盖头,穿着小脚鞋的新娘,不知道什么出现,浮现在威尔逊旁边。

这种场景转换得太突兀了,以至于当阴风拂过挂满了衣服的衣橱时,疼得满头冷汗的裁缝不由得向衣橱那儿瞟去一眼。

明明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要将眼前的小孩做成衣架,现在衣柜里微微摆动着的几张来路不明的整皮,尽管被硝化处理了,似乎又浮现了血管与青筋,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威尔逊向前迈出了一计弓步,身体前倾,剑直指向裁缝。裁缝勉力靠在桌边,感觉自己站都要站不稳当了,发软的双膝已经撑不住他的体重,一个曾天天在血污和死人堆里打滚的汉子,一个因为见证了太多毫不讲理而不由得漠视生命的疯子,此刻在具象化的死亡面前,竟然吓尿了裤子。

这就是人类的极限了。

“当”地一下,威尔逊挥动了手上的这柄剑,而剑锋在擦到库克力弯刀的时候,将它如纸一般切断了。

同时被切断的,还有他的理智。

裁缝的上下牙齿在疯狂地打颤,脸上少有地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眼前这个本应在第一时间就被干掉的文职人员竟然反过来将他逼入了绝境。这种情况令他第一时间大声地叫嚷起来,招呼其他的裁缝,如果我们还可以叫裁缝,马上回到客厅支援。

而这个训练有素的哨点也不愧是混乱男孩帮经营的据点,马上从三楼就响起一连串脚步,“噔噔噔”地往下赶。同时,刚刚还寂静一片的试衣间也有了动静,似乎什么人就要从这个矮半截的地下室里走上来了。

裁缝还在高叫,甚至在哭喊,尖叫的样儿就像一个正在参加踢人大赛的康卡托老太太。

“您还没干完自己的事儿吗?”此刻,楼道里传来一个得意的声音,那富有那不勒斯风情的腔调,在这样的氛围里,实在过于有辨识度了,那是杨·比比杨的声音。

从两位持着剪刀和铁尺的裁缝中间奇迹般脱险的小伙子,此刻并没有选择伸脚踏入那一片青黑色的雾中,尽管他的表情仍然保持着一以贯之的玩世不恭。

倒是他的背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不安分地晃动了起来。

而另一面,掀开帘子走入黑暗的人影毫无顾忌地走到了威尔逊的身边,浓郁的黑雾恰巧掩盖了他脚下那片已然如煮沸一般翻滚的阴影,而他一切如常地开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威尔逊苍白的脸被一片青光照亮,冷峻的双眼正对着此刻情绪濒临失控的裁缝:“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一张百万英镑的支票的。我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

听到这句话的裁缝蓦然眼前一亮,随后脸上一反常态地挂起了狰狞的笑容,然后开始嬉笑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我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知道的,嘿嘿嘿嘿,我怎么知道的,我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知道的了什么,嘿嘿嘿我怎么知道的。”

“他疯了,”埃米尔瞥了一眼对着自己傻笑的裁缝,厌恶地转过了头。他不是嫌弃裁缝正在流下的口水,而是厌恶他在地下世界留下的战绩。很明显,埃米尔已经看到了他挂在衣柜里晾干和去血的人皮,“里头不止一件,真不知道这个变态在以什么为乐。”

威尔逊深呼吸了一口气,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拈了个雷诀,口中喝出一句“开”,碧绿而透明的剑刃便开始缓缓地挥发着青气。很快,如同在阳光下消融的冰块一样,透明的剑刃融化殆尽,而跟着蒸腾掉的,就是遍地飘散的青黑之气。加满了煤油的挂灯又显出了它耀眼的光芒,整屋里的森森鬼气,便如同穿着红色东方服色与盖着盖头的女鬼一样,渐渐飘散了。

大厅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地上断成两截的库克力弯刀,和正在喃喃自语的裁缝以外。

“那么,我们是把他送去伯利恒还是达特穆尔,或者干脆发发善心,让他直接躺去玛丽公墓?”比比杨气定神闲地斜倚在楼梯的木制扶手上,继续说着他的冷笑话。

“我投玛丽公墓一票,我来动手吧,把他这样送回去,混乱男孩帮也不会让他活下去。”埃尔米看向裁缝的眼神里多少包含了一些怜悯。

“别着急,先生们,我们来找他的目的,是打听这间铺子的价格,我想买下这儿。”

“没关系,威尔逊,您杀了他,我有个主意。”

威尔逊砖头看向在仍然斜倚在附体上的比比杨,不清楚接下来他会发表什么长篇大论。

“我说埃米尔,您是慈悲地用刀,用手枪还是用手掐死里屋那个憨厚的倒霉蛋儿的。”

“手枪,”埃米尔拿出了威尔逊借给他的柯尔特M1835,“我用了一发,直接打中了他的额头,然后就把他扔到后院去了。我的影子可以消除开枪的声音。”

从埃米尔简单的发言中,所有的人一定都能捕捉到一个信息:这是一个可以无限制地进行刺杀的狠角色。

“那感情好,我楼上的两位先生在谁先动刀杀我的问题上,起了一点小争执。而我这么个和平主义者,当然不忍心这种抢婚式的桥段,所以我劝说他们像致敬凯撒一样完成自己的活儿。谁先杀死另一个人,谁就能割断可怜的我的喉咙。”

“然后在您的鬼话连篇之下,他们相互谦让了很久?”埃米尔没好气地说道。

“不,他们跳起来就往对方的心窝里捅刀子,相信我,我就往他们各自的耳朵里吹了一句风,谁成想两人这么心怀鬼胎。不对,我们撤回了,该死的埃米尔,您老是骗我跑题。接着说,他们俩扭打起来之后,非常不幸地,两个人同时将剪刀捅进了对方的心窝,这就让人为难咯。”

“唉,我就知道,您说重点吧。”威尔逊打断了兴奋得喋喋不休的比比杨。

“您用您那奇妙的仙法,弄出一张1000镑的假钞,差不多就行,扔在桌上;然后再动笔写一份房屋转让的合同,模仿一下这个秃子的签字。现在满屋子都是他的遗物,您一定能找出一两张带字儿的纸片。埃尔米就凑上去,用尖刀把裁缝的喉咙割断,这样一场,为了瓜分房款而引发的内讧,就布置完成啦。混乱男孩没有意见,因为案件是苏格兰场定下来的,所有的证人都死了;苏格兰场没有意见,我们为他们端掉了一个窝点,他们还白得了一份功劳;至于我们也没有意见,英镑就算发现是假的,也是他们偷换假钞想私吞而内讧,与我们毫无关系。”

不得不说,比比杨确实有着恶魔一般的狡黠。善后事宜想得天衣无缝。

场地里只留下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