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人如鱼

1

薛可用一如叛逆的老少年，当夜坐高铁跑到滨海新城，约会李鱼了。

他并没有把和老婆的糟糕关系向李鱼诉说。李鱼似乎也对此不感兴趣，哪怕薛可用跟一只狗结婚，她要的是薛可用这个人。

他找了家民宿住下，周一那天以身体抱恙为由跟领导请了假。

情人如鱼。两天里，他在床上捉鱼，下床给鱼做饭。他会做色相很好的红烧肉，张口即来各派诗人的诗，但隔壁住着诗人是个笑话，薛可用把古诗新解，当成笑话说给李鱼听。

平时他在单位里，作为副手，还是有些夹着尾巴做人的。这两天里，他把一个中文系高材生的底蕴外加一盘盘好吃的菜，喂给了李鱼。

而李鱼也向他露了一些小小内幕。

当年那个贫困小山村，李鱼是大队书记的闺女，别人吃糠咽菜，她能吃上大白馒头，偶尔得到额外的糖果。薛可用他们来采风时，李鱼混进了穷孩子的队伍凑数，她就被薛可用的眼眼睛一下捕捉到了。

她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

薛可用说：他被小女孩那种凛然的倔强的气质所吸引。他认为那是天生的。当然那种天生有祖辈优秀基因的显现。世界上最难管的是那类人呢？是穷人，而成为穷人的头是了不起的，比如历史上农民起义的领袖，陈胜吴广就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所以呢，李鱼的爹是穷人的小领导，才造就了不同气质的李鱼。

他又说，他当年是村里好多年才出来的一个大学生。他五代之上的一个爷爷，当年是秀才。虽然考了十年终成秀才，但十年坚持也不是一般人能坚持的，到了薛可用这里，是秀才爷爷的优秀基因进化后的显现，他不但天资聪颖，而是吃得了一般人吃不了的苦。所以穷人家的孩子，一旦有机会看见世界，世界必将是他们的。

他发表的这番慷慨陈词，既是对年轻的李鱼说的，又是对虚拟的宋美丽说的。

宋美丽当年和他结婚，心里有下嫁的高傲。薛可用时常想，你骄傲啥呢，长相扔人堆里认不出来，啥技能也没有，你要是有个农村老爹，媒人都懒得上门提亲。重要的是，这么丑的女人还不自爱，连个处女不是。

他心里没她。但她是一个阴影。

他对李鱼说，以后争取一个月来滨海小城跟她见一次面。

李鱼吃吃地笑着，说一个月来一次，你不叫薛可用，叫薛姨妈。

薛姨妈是红楼梦里薛宝钗的妈妈，薛可用在李鱼那里忽然穿了马甲，从此以后叫薛姨妈。

李鱼笑完，又说：周末有空的话，我可以坐高铁到A城，新干线的13楼，那里可以筑巢。

新干线所在位置比较隐蔽，13楼又是顶楼，的确是约会好去处。

薛姨妈听了，对李鱼说：傻丫头，到了A城来，就是打入敌人内部了。此事从长计议。

2

周一深夜，潇洒过后的薛可用回到小城。

他认为文章的妙处在高潮处结尾，和年轻女人的爱情，也在愉悦的高点离开。再拖拉几天，他的身体受不了，他的口袋也会变瘦。

两天逃离，他的负能量经过得到了释放，尽管身体疲惫，但心里刮着爱情的春风。

家里黑着灯。娘俩都不在家，想必晚上回了A城娘家。

客厅的电视柜上，有个一家三口的合影照，不知怎的，被放到重要位置。薛可用歪在沙发上，一眼就看到。

那时候，女儿小敏才三岁，刚上幼儿园小班。孩子在他们中间，一看就是爹的翻版，秀气灵气。仿佛旁边的女人不是孩子的娘。

照片上宋美丽仿佛在问：你浪的时候想着小敏了吗。

薛可用有些惭愧。他和李鱼在一起浪的时候，的确躲进小楼成一统。他身上有一种超能力，就是暂时关上那扇门，打开另一扇窗，只贪慕眼前的风景。

薛可用于是跟小敏打电话。

小敏汇报在姥姥家呆着。电话里，女儿表达了对父亲的关心。薛可用也演出了这两天跟领导在前线闹革命的光辉形象。

小敏说明天她就会返校，系里要组织一个辩论赛，选拔优秀的选手跟外校比赛。她想试一下。

看来女儿并非抑郁症，不过是小女孩的小情绪而已。李鱼比小敏大一岁，更像野草一样蓬勃，而女儿就是温室里的一朵花。

巧的是，李鱼也说他们系里要组织辩论赛。

3

第二天早上，薛可用要去上班。

刚打开楼道门，一个人闯进来，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一看，居然是宋美丽。

薛可用随口问了句：干嘛呢。

问完又后悔，那晚两口子刚干了一架，自己这回又舔狗了。

宋美丽也顺口回复一句：拿点东西。

宋美丽脑子不好使，经常丢三落四，这些天回娘家住，估计是有什么东西忘在这个家里了。

一大早遇见宋美丽，就像站在树下被鸟屎击中，有些不吉利。

小区离单位不算远，薛可用喜欢走路上班。

刚出小区门口不远，路边停着的一辆车突然打了喇叭。薛可用对这种不文明不礼貌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

车上下来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原来是刘大吹。

刘大吹恭恭敬敬问：薛经理，早。脑袋好了吧。

薛可用的额头依旧有纱布。还要过两天才能拆补丁。

薛可用：好多了。你有事吗。

刘大吹：没啥事，就是你老婆今早搭了我的车子，说是回家拿点东西，我好事做到底，等她一会儿。没成想正巧遇见你。要不是这么巧，有件事我还忘了呢。

薛可用：啥事。

刘大吹：你去找静静了，我帮你把饭费结账了。

薛可用：你还真结了？小敏妈没去结账吗。

刘大吹：小宋说你是家里管钱的，她结不了。总不能让老太太结吧，我就先垫上了。

宋美丽被人叫小宋。薛可用听了甚别扭。

一大早有人来要钱，薛可用更感觉晦气。但刘大吹也是土老巴子出身，钱上急。说话间把饭费单子递过来。

薛可用拿着单子，退到墙边看。

齐头齐脸一千块。薛可用觉得有猫腻。

刘大吹：花了八百零八，饭店抹了八块的零头，算八百，我磨了嘴皮子让服务员凑了整开发票。你给我八百就好。

薛可用表示报销出来再给。他还要赶着上班呢。

刘大吹笑着说：薛经理啊，我可是拿工资的小老百姓，到处给人垫钱，儿子念书，老婆没工作，都快揭不开锅了。

薛可用心里很烦躁，一大早被人堵着要钱。好像包工头欠了农民工的薪水，可自己是堂堂科级干部，丢不起这个人。于是掏出钱包来。

薛可用一张票子一张票子地递给刘大吹。他用这种方法，表达自己的不满。他认为刘大吹从上次随礼200就看出来，没把他这个萝卜放埂上。

最后一张票子，忽然从薛可用手里脱落，随着早晨的风起舞，到了马路上。

刘大吹去追那票子。票子翻腾着，一下到了从宋美丽脚下。她已经拿了东西出门，一脚踩住了那百元大钞。

宋美丽捡起票子，对着刘大吹开玩笑：这是一大早给我发红包吗。

薛可用从来不知道老婆开起玩笑来一脸明媚。

财迷的刘大吹开玩笑说：拿着，买糖吃。

宋美丽没有拿到自己腰包里买糖吃。而是捡起来还给了刘大吹。

薛可用扭头走了。

4

薛可用下班后照常回家。

小敏已经返校，家里就他和宋美丽两只怨鸟，他们吃饭后各自回房。早上，他以为自己醒得很早，想去占领厕所阵地，推开门，看见宋美丽把裤子褪到脚边，露出粗壮的一团。他赶紧闪出去，奔向小区的公厕，去问候清晨公厕里的第一波耗子。

他因为有了爱情，有了李鱼，心里的帆有力量迎着婚姻生活的冷风。

但很快有一件事令他不舒服。

那张饭费单子出了问题。

单位里的潜规则就是都有小金库，但因为薛可用和一把手关系紧张，动用不了小金库，发票经一把手签字后拿到总公司财务去报销。总公司财务发现饭费单子是假发票。虽然数额不大，但问题严重。查来查去，查到薛可用头上。

薛可用坦言自己并不知道假发票的事，但是真在XX酒楼招待过厂家。

总公司正在响应上面的号召严打财务发票弄虚作假。薛可用的这张饭费单子，就成了替罪羊。查到酒楼去，发票根本不是酒楼开的。顺便查出薛可用并非招待公家人员这事。

薛可用表示退还一千块钱，深入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才算有惊无险地过去这件事。

事后，薛可用找刘大吹算账。

刘大吹发誓说，给他吃个豹子胆，他都不敢弄虚作假，他替人作嫁衣裳，坚决不背黑锅。

这件事云里雾里。好在数额不大，对薛可用的仕途也没啥影响。但薛可用心里，从此跟刘大吹结下了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