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烧炭党
拿破仑·路易·波拿巴双手后背，一刻不停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神色焦虑，嘴唇也咬得略微发紫，他时不时会抬头望一眼墙上的摆钟，每看一次他的脸色就更焦虑一分。
房门打开，一个戴着礼帽，穿着考究的中年绅士走了进来，修剪得方方正正的胡子已经泛白，左手握着块褪色的怀表。
他一进门就一把摘下头上的礼帽，在看到路易忧心忡忡的模样后叹了口气：
“路易，你就稍微冷静一下吧，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从巴黎回意大利了。”
“冷静？乔吉安诺，你叫我怎么冷静？”
路易近乎是咆哮着转身回到书桌前，将一封有些发皱的信纸拿在手中高高举起：
“这封信是亚历山德罗在里昂寄来的，半个月过去了，就算是旅游现在应该也到都灵了吧，可如今我甚至没法确定他们到没到意大利！他们人呢，蒸发了不成？
还有，我可是在得到消息说他们即将赶到才大老远从佛罗伦萨来米兰的，别让我白跑一趟！”
“好表弟①们已经在联系都灵那边的木炭商②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很快是有多快？我早在一周前就吩咐过让你们去找了，你们给我找到什么了？”
路易气得发疯，一把拿起桌上的咖啡杯猛地灌一大口：
“我不是只担心夏尔。乔吉安诺，亚历山德罗和安东尼奥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如果你还有一点作为人类的良知你都不该如此冷漠。”
“说起他们来，有件事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乔吉安诺听完牢骚后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而此时的路易发泄完了稍稍冷静了些，深呼吸一下后坐到了书桌后面。
“在你刚加入我们的时候，就听你说过你弟弟的事，说他和那位科哦不是，拿破仑皇帝一样充满着野心与热情，还设法搞到法国假身份进了圣西尔军校，这样一个青年再加上我那两个养子，你不会相信他们真的回不来吧？”
“你漏了一条：他们的一身本事是你教的。”
“是啊，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完全不慌张了吧？他们每个人都有能力保护自己。”
“你表面看着不慌张，但内心其实是慌张的，至少你慌张你的那两个养子。”
“何以见得？”
路易指了指乔吉安诺的右侧，他低头一看顿时神色慌张，那里正是他一直握在手里的怀表，表面的镀金层都磨得褪色了，也有许多修理时留下的的蛛丝刮痕，
那副破旧模样搭配上持有者一身的体面着装，不亚于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捧着个金碗装一堆铜格罗申。
“作为拥有两家矿场和十几家工厂股权的金融贵族，对一块如此破旧的怀表那么珍惜可不常见啊?”路易故意用种阴阳怪气的口吻对乔吉安诺说。
乔吉安诺没有接话，只是脸色变得愈发难堪，似乎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块怀表应该和他们俩有关系吧，比如说他们小时候辛苦打工攒钱买给你的？”
“说对一半，是他们两个合伙摸进富人宴会后从个老绅士的兜里偷来的。”
乔吉安诺说完立刻收起怀表指着路易笑出声来，路易则是略显惊讶，接着神情呆滞了一秒后直摇头，问：
“这种事情值得自豪吗，偷窃是违背自由精神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你猜猜，他们在把怀表给我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
路易摇头。
“那个老绅士他们认识，但我忘了叫什么了，他在米兰有家工厂，他俩的亲生父母在那里工作，因为16小时的车间劳作让他们在疲劳中不慎把手卷进了机器里，之后两人去讨抚恤金，那老家伙不但把钱克扣还从西西里雇打手把他俩当街打死。”
路易听完这个故事拳头都攥紧了，先前燃起的不满之火也转移了对象。
“偷窃确实违背自由精神，但若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特权阶层可以堂而皇之地践踏自由，这种自由精神的意义或象征是什么呢，奥皇的秘密警察吗？”
“……你和他是同类人，却没有被他们所厌恶。”
“因为他们从我这里吃到了好处。”乔吉安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人这种动物既高贵又愚蠢，只要有人愿意施舍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匍匐着舔你的靴子。
世间所有的革命和起义，本质不都是没分到好处的群体联合去跟分到最多好处的群体要求重新分配吗，打赢了能拿回属于自己的好处，打输了原有的都彻底赔光，为什么起义永远不会消失，因为亚历山德罗和安东尼奥那种人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们烧炭党不就是为了对抗这种不公才集结到一面旗帜下的吗？”
“这个问题得问你自己了，你加入烧炭党时，司仪让你宣誓前是怎么和你说的？”
记忆回到数年前，那时的他跟随父亲参加佛罗伦萨当地宴会时与乔吉安诺相遇，之后他和父亲成为好友，自己也跟着乔吉安诺去了那不勒斯，在那里，他开始接触烧炭党。
在一番繁琐而深刻的流程后，拿破仑·路易正式成为了烧炭党的一员，发誓一生为意大利民族独立与领土统一奋斗终生，尽管他并不是意大利人，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拜伦不是希腊人不也支持希腊独立吗。
“司仪让我以宣传道德完美，普及大众平等为己任，同特权阶级与贵族阶层势不两立。”路易的声音变得有些小。
“对于大多数和你差不多的兄弟来说确实如此，不过我是有些别的想法的。”
“说。”
“我希望能够推行一部行之有效的宪法，约束不理性的行为。”
路易被说迷糊了，他不太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还年轻，不理解这些事很正常。不管是司仪还是其他分会的兄弟都忽略了一件事，他们每个人都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可如何分辨特权阶级和贵族阶层，他们却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什么意思？”
“在认识你之前，我曾处理过内部兄弟犯下的案件，”乔吉安诺脸上带着哀伤，显然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因为枪杀酒馆老板被起诉，原因是他企图逃单被老板阻止，之后一怒之下将他一枪打死，关键是两人都是我们的好表弟。”
“那个案件我听说过，那家酒馆我没记错应该是好表弟们的巴拉卡③吧？”
“嗯，在矿区，你想去我可以带你看看——”
乔吉安诺话音未落，一个衣着凌乱，满脸忧虑的男人便冲了进来，他头发乱得像一堆稻草，手里拿着封信，双手撑膝不断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是我弟弟有消息了吗？”
“是……是的，他们在刚出撒丁王国边境没多久就遇到麻烦了。”
没等他喘完气，路易就一把将信夺过来，迅速扫视一番后一把跑向门边，抓起衣钩上的贝雷帽便急匆匆跑出了门，乔吉安诺走到门外一瞧，他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注释：
①好表弟：意大利语“buno cugio”，烧炭党对内部成员的称呼
②木炭商：意大利语“Vendita”，烧炭党对内部工作机构的称呼
③巴拉卡：意大利语“baracca”，烧炭党对内部集会场所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