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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身世

日上三竿,白景玄很久没睡过这么饱的觉。

以往卯时之前就惊醒了,今天睡到了巳时。

随着《姻缘红线》成功施展,白景玄眼前,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一条红线,从他左眼蔓延开去。

男左女右,左眼红线所指的位置,代表着良缘中的男方。

另一条红线,从右眼蔓延出去,锁定的必是女方落脚点。

白景玄早已醍醐灌顶掌握了神通奥秘,找到红线牵绊的一男一女,便可促成一桩美满姻缘。

但是现在,他关注的点不一样。

“原来子孙万万,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少年哭笑不得,羞耻中带着窘迫。

虽然他号称黄花大小子,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毕竟媒人这个职业,有些专业知识需要涉猎。

明白了。

全明白了。

白景玄慌忙跳起来,在衣柜中一阵翻找,随后做贼似的跑去了浴室。

他连热水都没烧,洗了个冷水澡。

还破天荒地勤奋起来了,顺手洗了衣服。

所谓的衣服,指的是那条紫裤衩和红裤衩。

大功告成,少年回到卧房里,一照镜子咧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眉开眼笑的白景玄,看见了自己的变化。

黑眼圈不见了,双目炯炯有神。

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细腻红润有光泽。

昨夜融合的神通,对他进行了某种改造,或者说修复。

虽谈不上脱胎换骨,至少让他恢复了十八岁少年郎应有的年轻力壮。

眼前的白景玄,那叫一个朝气蓬勃。

他蹦跶着走了几步,感觉自己生龙活虎。

少年膨胀了,照着墙壁就是一拳。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闷哼。

只见白景玄揉着右拳,痛得龇牙咧嘴。

这一拳,彻底把他打回了现实。

“果然没有法力啊。”

“也没有江湖武师那种一拳打碎板砖的力道。”

白景玄在这一刻放弃了幻想,也认清了现实。

听到动静,兰翠花拄着拐杖在外面敲门:“十二郎,大清早你乒铃乓啷的干啥呢?”

白景玄打开门,一脸春风得意:“娘,你看看我这气色。”

兰翠花定睛一看,喜出望外:“哎哟,佛祖显灵了呀,智能和尚这么厉害?”

“大概是吧。”白景玄有些事情没法解释,索性让老和尚抢了头功。

“太好了,我儿没事就好。”兰翠花如释重负,喜滋滋道:“我熬了粥,快来吃饭。”

“娘,说了我来做饭,你多歇几天。”白景玄说道。

“难得你睡得这么沉,娘不想吵醒你,闲着也是闲着,别废话快趁热吃。”兰翠花催促道。

白景玄一个蛇皮走位,故意挡住母亲视线。

这样做,主要为了不让花姐看见院子里挂着的两条裤衩子。

然而兰翠花是何许人也,早就发现了儿子那点小秘密。

根据花姐的经验心得,自从儿子十四岁以后,每次自己动手洗裤衩子,必定有春天的故事。

以往兰翠花不方便开口,假装没看见,毕竟这种事情太尴尬。

今天兰翠花决定摊牌,坐在对面说道:“十二郎,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偷偷洗裤衩子也不是办法,尽快讨个媳妇,替老白家传宗接代。”

白景玄是拒绝的:“我还年轻,这事儿不急。”

兰翠花一听就不高兴了:“你这还叫年轻?隔壁跟你同年的胖虎,十六岁成了亲,十七岁当了爹,今年十八岁,都要生二胎了!”

白景玄故意嘚瑟了一把:“胖虎大字不识一个,能跟我比吗?我辈读书人都是二十岁加冠,行了冠礼再成家立业。”

“你只不过念了两年私塾,贡生、秀才、举人、进士,这四大功名你有吗?既然没有功名,你算什么读书人,给我老老实实娶个儿媳妇回来!”兰翠花霸气外露。

白景玄低头嚼着酸菜,心情和酸菜一样酸。

低垂的眼睑里,透着落寞,还有说不出来的无奈。

那种无奈,源于他的出身。

源头要从他母亲说起,兰翠花的职业很常见,也很容易招人非议。

所谓三姑六婆,媒婆便是六婆之一。

本朝有一位文坛大家这样写道:“坊间有三姑六婆,一经招引入门,妇女无知,往往为其所害,或哄骗银钱,或拐带衣物。”

无论在老百姓还是读书人心目中,三姑六婆,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其中的媒婆,在六婆之中名声最差。

有谚语为证: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民间谚语,总结了历代先辈的智慧,给媒人贴上了丑恶的标签。

作为媒婆的儿子,白景玄从小就不招人待见。

儿时的小伙伴与他渐渐疏远,理由很充分:“俺爹娘不许俺跟媒婆的儿子一起玩。”

十岁以后的白景玄,朋友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孤独。

自从他决定子承母业,已经没有朋友了。

这种没有朋友的人,也有其存在的意义。

目前主要的意义是,能让多数贩夫走卒找到优越感。

就连挑大粪的汉子,也能理直气壮地蹦出一句:“我挑大粪是不入流,但是跟白家那媒公一比,你难道不觉得我很牛批?”

姑娘们也能找到优越感,街面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看白景玄的眼神,往往带着这么一层意思:“我可以馋你的身子,但休想让本姑娘嫁给你。”

根据武朝上百年的传统,媒人和戏子、娼妓,几乎可以画等号。

哪怕是平头百姓,婚姻大事也不会考虑媒人之子。

更何况白景玄继承了家族企业,已经不是媒人之子那么简单了。

这还不算完,白景玄的家世只说到一半。

既然要谈身世,就不得不说起他爹。

老白家三代仵作,从他太爷爷、祖父、到他爹,曾经都是县衙专用验尸人。

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仵作不入席。

这么说吧,仵作的名声,跟媒人有得一拼。

长期和死人打交道的职业,老百姓都十分忌讳。

盖因仵作时常接触死人,双手触碰过的东西很考验想象力,人们普遍认为不吉利。

历代仵作,很难讨到老婆。

长期触碰死人的双手,新婚之夜摸在新娘子身上……许多大姑娘光是想一想,就觉得瘆得慌。

但凡有点条件的人家,绝不考虑把女儿许配给仵作。

白景玄他爹和他爷爷,都是很显著的例子。

遥想当年,他祖父三十岁了还打光棍儿。托了媒人去下面的村子说亲,许诺了县城户口,结果连小山村里的村姑,也死活不愿意嫁给仵作。

后来也是巧了,有一对走江湖卖艺的父女俩,路过三通县,老爷子旧伤发作,在客栈里一命呜呼,黑心老板把那年仅十九岁的女孩赶了出去。

女孩孤苦伶仃,求助无门,最后逼于无奈,卖身葬父。

当时白仵作该出手时就出手,通过这样的方式讨到了媳妇。

生下来的独子,便是白景玄他爹。

后来他爹也是同样的情况,一把年纪还打光棍儿。

偏偏这个时候,兰翠花继承了老母手艺,到处给人做媒。

女儿家年纪轻轻出来抛头露面,难免招人诟病,以至于嫁不出去。

一个娶不到老婆,一个嫁不出去,这不巧了吗这不是?

最终,仵作与媒婆的结合,生下了白景玄。

从白景玄记事起,就被人当成异类。

小伙伴都说他不干净,不愿意跟他玩耍。

自从他八岁那年,跟邻居家的胖虎吹嘘,自己亲手解剖过一只大白兔,小伙伴们都把他当怪胎,嘲笑他是小怪物。

屋漏偏逢连夜雨,白景玄十岁那年,县里出了悬案,他父亲白仵作离奇身亡。

仵作大多是祖传的手艺,通常会一代代传下去,毕竟外人也不爱干这个行当。

可白景玄当时年纪太小了,只跟父亲学了两年,本事不到家,祖传手艺从此断了传承。

那年县令从府城调来了新的仵作接班,白家从此失去了衙门铁饭碗。

此后的日子里,小男孩在无尽的歧视中,慢慢长大。

本该子承父业的他,变成了子承母业。

有人说,这都是命。

但白景玄不认命。

他不相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专门给红花当绿叶的。

他也不相信,自己活着仅仅是为了让别人看不起。

所以,他要干一票大的。

这样的一票,主要为了搞钱。

财可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坚信等自己保媒赚了大钱,就会自然而然演变成另一种情况:笑贫不笑娼。

但是他娘早已没有了梦想,直接给他来了点实在的:“儿啊,这回你噩梦缠身,可把娘给吓坏啦。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白家断了香火,娘可怎么活呀,死了也没脸见你爹。”

通过一番铺垫,重头戏来了:“我知道你心气儿高,做人别这么挑,能过日子就行了。你成亲,也是冲喜,以后那些脏东西就不会再缠着你。下面卧龙村,有个姑娘天生盲人,脸盘子长得还可以,脾气也挺乖顺,主打一个心灵手巧……”

言外之意,问儿子愿不愿意。

听到这话,白景玄很想狂灌一坛子烧酒,醉倒在路边。

一看儿子那便秘的表情,兰翠花还不死心:“不喜欢村里的?那娘给你找个镇上的,下面的清溪镇,有个歪嘴姑娘,瘸了一条腿,人品还是不错的……”

白景玄眼前一黑,心中涌起血泪。

少年的血泪,无从诉说。

他老娘从村子物色到了小镇,唯独不提县城,言外之意很明显了:城里的姑娘,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