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孟梅里（2）
随浪随风飘荡，
随着一生里的浪，
你我在重叠那一刹，
顷刻各在一方……
婉转清亮的歌声里，孟梅里驱车向南山，按照老大爷的指引，那小卖部开在一个叫盛扬电子正门的西南。
距离孟梅里上次来南山已经过去四年，当时正讨论南山的产业更迭，淘汰油厂糖厂麻纺厂等旧厂房，研讨作为电子产业后方大配套的可能。和一个团队做完协会方面的调研后，孟梅里的工作被调去了另一端，华强北那一带代价高昂的拆迁，至今还没收尾。
那般笃定要让自己放松的孟梅里，一个念头就又掉进了华强北，电子产业发展至今，华强北的事没有小事，虽不至于它一感冒都打喷嚏，但对全国产业的风向影响不可忽视。
一路上写有盛扬的路牌很少，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标识也代表着企业的实力，像那些大型合资企业，一公里左右就能看见又大又粗的蓝底白字，盛扬电子则和很多家企业挤在一块牌子上，需要仔细留意。
前方路口一转再直行便到达目的地了，可就在这时，两个戴着墨镜的男子拦住了车，动作很冒犯，伸头进车窗扫了一遍才开了口，“去哪的。”
“去哪要和你交代？”
“别说那么多，是不是去盛扬？”
孟梅里白了一眼，正要踩油门却见另一人抵在了车头前，刚刚硬气的人突然神色和缓，“嘿！老板，是来采购吗？只要你叫得出名，我们什么货都有！”
“让开，我有事。”
只见那人拇指食指大劈叉，“这么说吧，不管什么货我都能给你这个折扣，老板要是花给盛扬一万，和我做生意你能省出两千，要是老板帮企业代购，照开一万的票。”
孟梅里深是皱眉，南山私企竞争有序堪称行业佳话，怎么私底下还有这么不遮不掩的事？拦在人家门口低价抢货，已非简单的恶劣所能形容。
“你刚说什么货都有？”
“当然当然，低价清单请老板过目。”
孟梅里接过一看，填那一栏栏的是个香港人，因为很多香港人不会写简体字，写繁体字又担心深圳这边看不懂，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往往只写一个部首，其余地方糊弄糊弄能知其意便可。
孟梅里的内心也有一份清单，元件配件的价格他基本有数，这一对比果真夸张，而且品类很丰富。孟梅里瞬间便明白了，除了那个盛扬得罪了香港什么人，没有第二种可能，这些货得出自十几家企业，对方联动多方短期之内就能把一家企业闷个半死。
“这么多种货，带头的是谁？”
“问那么多！你是找货的吗？”
孟梅里双目一凝，忽地踩下油门，吓得车头那人做出个守门员扑救的姿势，追在后面破口大骂。
大好心情全被破坏，孟梅里满是无奈，真是个上班的命，电子、采购、差价，到哪都跟着自己。笔直走了一公里多，他终于看见了盛扬电子，斜对面果然有个小卖部。小卖部的门口有张桌子，两个人两瓶啤酒一包花生米正坐着闲聊。
“老乡有旱烟吗？最好是云南的老叶子。”
店家闻言猛地一怔似在回忆什么，而后速速眨眼不停打量着孟梅里，“老、老板是说，楚雄老烟？”
“正是，老乡有多少货？”
“只有九斤。”
“我都要了。”
孟梅里话音刚落忽觉影子遮来，刚刚喝啤酒那二人竟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你们在说什么。”
“关你事吗。”
一人绕上前来，歪着脖子眯着眼，翘着嘴角舔着牙，“没演好吧，老汉都差点没接上。”
不等孟梅里开口，那人手指咔咔敲在柜台上，“你给我解释解释，旱烟是什么，楚雄代表什么，九斤到底是什么货？现在和对面做生意，都用上这种招了吗？”
孟梅里心说荒天地个大唐，老子就是想抽一袋好烟，怎么还扯出民国谍战般的戏码了？
一语不发的孟梅里，却让对方顷刻间直溜起来，因为盯向自己的眼神让他无所适从，每要迎视对方，自己的眼皮就会不受自控发颤，刹那间卸去了所有威势，甚至脑子一片空白。传说最顶级的驯兽师，凭眼神的威慑就可以让犬类匍匐。
很快店家找来了烟，孟梅里付了一百元，两人跟在后面连说误会抱歉，直到被车门挡在外面。
坐在车里抽了一烟斗，孟梅里仍不能平息，离谱夸张啼笑皆非，这个下午可真够难忘。不经意间，他又看了一眼盛扬厂区的大门，看上去这里并没有围堵之下的衰退之势，反而生机勃然。
大门两侧的花坛，和常见的路边花植不太一样，这里种的是蓝色的风信子，厚叶披针、向心而挺。
又是拦路又是诋毁，粗鲁无礼，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让孟梅里咽不下这口气，朗朗乾坤正道生意，何以嚣张至此？
车门又打开了。
无人阻止无人询问，孟梅里在厂区随意走着，这和从前的参观不太一样，参观都有动线，看什么是提前安排好的。
孟梅里很快便瞧出来，这分明是个大有前途的厂子，并且他能从诸多地方看出这个盛扬的来路。
三来一补的老设备还在运转，听声音就知道是用了十几年的老流水了，而这正是我们很多民营企业当年的立命之本，用自己所能张罗到的一切和老外换成品，再把它们卖掉延续生计。
那条收录机随身听共享的流水线，和当年宝安无线电厂从香港引进，留有切换对接空间的全流水分外相似，那主事人未必懂技术，但眼光显然够远。
而孟梅里所看到的真正前途，在于这里的整体运作逻辑，这个盛扬凡出厂必是成品，单独拉出组装车间且投入很大。实际上这样的操作很影响成本，需要把众多细项集中在此，时下更流行的是找一个组装第三方。
但从长远来看，这是个吸纳的过程，技术无处不在，零配件之中满含材料技术组装工艺，要让服务商的技术涌进来，而不只是做甩手掌柜。只有这样才有做产业核心的潜质，行业变化之迅捷，多少原以为可以吃半辈子老本的人，不出三年就开始闹饥荒了。
孟梅里坐在一个石墩上，左边口袋拿出一张薄纸条、右边口袋捻出几撮烟沫，薄纸对折斜出角度边撒边卷，最后再黏一点唾沫，一支烟卷便诞生了。
一口长烟在空中飘若云纹，他不禁想会一会这个盛扬的主事人，与此同时，也想追一追那几个街头恶霸的来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