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敲山震虎
杜果果又一次缠绕在噩梦中，潮湿的绿苔、踩断的鼠尾，他戴着手铐脚镣，在一个高不过头、宽不过肩的铁栅里反抗。时而冰凉的鞭子把他打得肉绽，时而旁边伸来触角一样的东西，像吸盘像锯齿，变幻出无数悚人的画面，最终把他牢牢捆绑。
门口的董滨川，神色比杜果果还要惊怖，他看到这位午睡的恒友副总，像坐在电椅上颤抖不定，幅度已经那样大了，他还是没醒过来，正当不敢看下去刚要转身的时候。
“站那么远，让我去接你吗。”
董滨川再一抬头，竟有些觉得自己刚刚幻视了，杜果果坐得笔挺，一手摸着烟一手找着火，而后抻开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董滨川刚要收拾表情，转瞬他又害怕杜果果感觉到什么，脑子一转把刚刚的惊惧延续了下来，用夸张的口吻说起来市面上的事。
“杜总，东正出货了，一个来月造了一千台！首批货全部进了华强北，货值六万八，三个小时走了五个大单，货直接空了！”
“利润有多少。”
“我找我们的人算过了，稳赚四万以上！”
“区区一个月，厉害厉害，不做三来一补是真的赚钱啊！”杜果果吸溜了一口，手指头不自觉搓了起来，“老闫约了梁进东好几次了吧，还没有准确答复？”
董滨川甩起来脸子，“说句不好听的，恒友厂什么的不过是梁进东玩票的野马子，几个月搭理一回也得贴他的冷脸。东正厂可就不一样了，前面不知投了多少万，而且还登记过了，哪有心思多看我们？再说了，我们出的是什么边角杂料，人家出的是什么货。”
杜果果面不改色，心说这董滨川嘴皮子工夫见长，要不是自己有些定力，真要给他说得捶桌子了。
“哈吉和那几个外国佬，你今晚料理下，开两瓶茅台，点十四只红烧乳鸽，分两个盘子放，别马虎了。”说话间，杜果果抓起钱包、起身披衣。
“你去哪里？”
“约了新安、奇达、隆立三个厂的老板坐坐，对了，你去老闫那帮我打个报告，不用藏着掖着，见谁就是见谁。”
董滨川一时有些无措，杜果果交代事情从来没这么清晰过，他最喜欢说“还要我多说”。一知半解的董滨川去往闫友的办公室，两间办公室的中间只隔着一个财务室，却显得董滨川格外有用。
新安、奇达、隆立……
闫友面色平静盘算着这些名字，内心却已惊涛骇浪，甚至忘了挥退董滨川。表面看去这些厂子生产的产品在细分市场互不竞争，实际上它们的背后却有一个共同点。
和恒友一样，这三个厂都是“梁进东模式”的产物，各厂之间互不往来是一种默契。当下所做已然如履薄冰，切莫把晚上的星火变成烽火，那将出现很多不可控。
针落可闻之间，闫友心生惊恐，升大的胃却钻进来一个斗大的杜果果，他不仅要破坏规矩，还早已在暗中耕耘日久。杜果果此约，那三厂的老板并未与自己有过知会，细思更令人惶恐。
想之不太透的闫友，最终把这一招归结为敲山震虎，这四方聚会属于动了梁进东模式的基本盘，恰此时东正电子正勃发，阴面阳面的利他都要吃，十之七八就是杜果果的考量了。
而且东正厂这一炮而红，引发了四五线小厂子的轰动，把三来一补比到了泥里去，还得是自产自销，不仅不用看外国人脸色，利润通吃实在是太爽了。近来闫友的耳旁风属实不少，厂子里积蓄着一股力量，各种旁敲侧击“不依靠外商会怎么样”。
事情临头，闫友意识到更多，哈吉那帮人只是恒友厂流水线的投入者，新安、奇达和隆立，这些三来一补的生意分别来自韩国和日本。也就是说，梁进东模式的背后起码有四个“哈吉”，闫友担心的不是这一层的翻覆，而是底子一晃上面摇，一旦让这些老外嗅出不对味来，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闫友有志，但不太多，他已接近花甲之年，从来没想过什么搏杀商海挺进东南亚，所愿也就是回到渔村得些敬仰，再就是给子孙赚些底禄。眼下局面，原本正合所念，月月有赚还月月赚不少，已经远超他对寻常三来一补的预期，这是求佛拜菩萨般的顺风顺水。
可是这个杜果果，点子多野心大，都能辅佐齐桓公了，为何在我这莒老头身上拼命用计呢。
董滨川反复强调新安、奇达、隆立这三个名字，这招敲山震虎俨然是要通过自己传达给梁进东，梁进东一旦有顾忌，那么东正厂和恒友厂的往来，就得重新说道说道了。
可要是不通知，什么局面更是闫友无法预料的，杜果果能跳过自己接洽三厂，就是最好的证明，在这个小圈子里，杜果果都快手眼通天了。
闫友拿起电话，按了几下又扣住了，如是好几遍才和梁进东接通。
“梁总，听说东正厂第一仗打得漂亮，恭喜恭喜啊！真得说你一句，开业你也不搞个场子，我这份子钱都准备好久了。”
“实在对不住啊闫老板，这阵子香港内地来回跑，你放心，恒友的生意我关心着呢。”
“那是那是，我就是打听打听沾点喜气，什么时候见个面？”
“哪天有空我约闫总，我们好好喝点。”
“嗨！下面的人已经喝起来了，和新安奇达的人约了好场子，倒是我们这些看上去管事的，不是哪天就是改天。”
通话一下子安静起来，隐约有些悉悉索索，“闫总刚说，谁？”
“新安、奇达、隆立这三家。”
“不，我是说下面的人是谁？”
“恒友厂的老人了，主意多还不安分，说实话我也经常拿他没办法。”
“一直都在恒友吗？”
闫友苦笑道：“在又不在，有时好多天见不到他，关内关外来回跑，到处结交我也不好管，还能和老外交流呢，很是有几把刷子。”
“喂？梁老板？梁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