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摄影师
工友不骗工友，是底层人的好生态。一如闲来所叙，这个瓦井人力市场规模很大，帐篷堆得像雨后的蘑菇，招工方有百余家，长工短工、技术工普通工、磨流水的靠力气的应有尽有。
关扬打算先干一阵子短工，办好证后立马返回关内，只是那标牌上按天结算的并不多，一个月起步是最基本的要求。看过的几个日工，有临时搭建的苦力搬运、有大饭店办活动的跑堂，干什么关扬不挑，但这些日工给的也太低了，一天十二包食不包宿。
走走瞧瞧，前方忽然特别拥挤，喇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条件写得很清楚了，符合的往里走，不符合的不要围观，大家配合一下！”
吸引人们的是那牌子上的一个数字，乍看一眼有些不真实，八十元日结，等再看到那女子的时候，人们更加明白这里为何水泄不通了。
墨镜圆帽、妆容精致、秀发及肩，酒红色长裙衬着修长身态，浑身散发着淡淡的橘香。
桌上的立牌写着“西远电子”，下附英文，旁边还有一个大哥大，处处都显着港商派头，不过最让人看不懂的是本次招工的条件。
男，二十五到三十岁，身高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五，体重六十五到七十五公斤，初中以上文化，性格大方不怯场。
这筛掉了九成九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相亲角呢，人们纷纷摆手，用各种调子的家乡话说着“干不成”。关扬打量打量，性格方面且不提，硬件上他倒是都满足。一看又是电子企业，关扬已然有意走上前去。
那女子刚刚便注意到了关扬，只见她摘下墨镜略一打量，“会拍照吗？”
“拍过。”
“给你加二十，兼拍照工作，下午一点半春怡酒店大堂集合。”
“我想问一下主要是干什么。”
“参观。”
忙忙乱乱不等关扬多问，旁边一人给他做了登记，紧接着这个摊子便撤了。
午后关扬到了春怡酒店，酒店外停着一辆崭新大巴，车身“西远电子”四字就像刚刚喷出来。大厅里七八个和关扬身形相仿的人等候多时，时间一到那女子准时出现，换了一套很正式的装束。
“各位好，我是西远电子总经理助理，西远电子是一家初创的香港企业，主营电子类产品分销。由于公司近来出差较多，员工都被派去日韩新马泰等地开拓市场，而永禄无线电厂发给我们的邀约时间不能更改，只好雇各位充充门面。参观过程中大家不用发言，也不要有小动作，最好是能保持凝重思考的样子。大家合力促成这件事，等西远电子在深圳建厂的时候，我们会优先考虑各位。”
女子一席坦诚之言，解了大伙心中之惑，多说少说都不如不说，这趟差不难办。紧接着每人一套正装、一枚胸牌、一个塞着白纸的文件夹，关扬还多了一台照相机。女子向关扬交代了一番，不要吝啬胶卷，每个环节都要拍，这些照片要用来做公司画册。
人们在大巴上等了一刻钟，直至一个穿着卡其色西装的人上了车。此人岁数不大、压迫感却是不小，目光只有眼前，不看任何人一眼，每一步都踏得很慢，从车门到第一排，硬是花了人们好几个呼吸。
人们扫过他的面庞，重重的眉冷若冰霜、沉沉的眼写满思虑，做大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那种距离感过于明确了。
关扬一眼望去，又一眼望去。
哎？
哎？？
诧然的他，内心连发问号。
这人不就是给恒友当翻译的那个，梁大少吗！
乍一来到酒店关扬便觉得哪里不对，现在一看更不对了，按照那女子的说法，西远电子日韩新马泰都塞满了渠道，堂堂一把手怎么会去恒友当翻译呢。要知道，恒友一不是大厂二溢价不高，元件和成品的收益相差很大。
再说了，“大少”可不是乱叫的，起码得有个硬爹，但那女子却说西远是个初创企业，那么闫友所得知的身份又是怎么来的呢？而且他的情态也与从前判若两人，脸沉的像被擀过一样，难以想象他曾满心意气狂涮老外。
永禄无线电厂位于宝安，这里的很多厂子都是从七年前的宝安无线电厂衍生而出，而宝安无线电厂对深圳影响重大，有人说它是深圳本土电子产业的黄埔军校，也有人说它是深圳收录机的鼻祖。如今关内上步那一片的繁盛，真论起来离不开宝安无线电厂的最早冲阵。
永禄在收录机的二线也算佼佼者了，厂领导热情欢迎了西远一行。这样的团队风貌让他们由衷感慨，港商队伍就是不一样，一个个不仅透着利落英气，举止仪态也颇为沉稳，面无波澜俨然见过大世面。参观还未开始，这种软实力便给领导们多了一重信心。
收录机，即是收音录音一体机，既可以多段调频收听广播，也可以插入磁带播放音乐。
关扬化身记者，走到哪里他便拍到哪里，人们走过办公区、展示区，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沟通会、对新元件进行了技术探讨。规模虽不大，却显得非常正式，从那些名牌上，关扬才知道梁大少叫梁进东，那女子叫孙芊红。
最后，一行人来到了车间。
关扬万万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又看到了国营厂子流水线，虽然其规模远不及运河电池厂，但比恒友的元件流水线更加吸引人，要知道从这里走出去的产品，牌子货的售价能高达八十元。
关扬的流水线概念其实与电池无关，他只是依据产品去做配套性的技术，在整个理工大世界，流水线的组成、工序、设备关联是相通的，也有很多工艺完全是相同的。
看得出来双方合作意向非常强烈，关扬拍摄车间流水时也无人制止，可他刚拍了两张就被镜头前的一幕深深抓住了眼睛。
那是一台荷兰产的波峰电焊机，关扬惊异的不是他的参数有多出众，而是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个型号的设备。
上一次，是朱国正的三轮车上。
……